听欧丽娟讲诗词
吴营洲
知道欧丽娟这个名字,自然是在网上听了她的《红楼梦》公共课。
有人说,欧丽娟的口才、文才俱佳。其实在我看来,不仅如此,更为令我叹佩的,则是她对《红楼梦》的独到的研究心得,即她的那些独到见地随着她的语势、手势、神色等不时地扑面而来。
后来,又在网上听了她的《中国文学史》,同样深受教益。
而尤为令我震惊的是,听她对几首古代诗词的讲解,确有醍醐灌顶之感。
诸如她讲王维的《杂诗三首·其二》:“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欧丽娟说,游子离乡日久,不免思家念旧,乍遇故乡来人,便迫不及待地要打听家中情事。此时,他想问的事情一定很多,其中最为关心的,当是自己的父母、妻子,以及弟兄等,但他对这些,偏是不问,偏是问你来时我家窗前的那株寒梅开花了没。
有人说,这是以小见大、以少总多,连“寒梅”开花这等小事都问了,意味着更大的事更会问。
欧丽娟说,这个说法有一定道理,但未必确切。
欧丽娟也一直对“寒梅著花未”一语心存疑惑,直到她听了她高中老师的一段亲身经历,才说找到了解读这句诗的钥匙。
欧丽娟说,她的老师是1948年从大陆撤往台湾的,从此与父母家人天各一方,然而当她的老师终于在香港见到阔别了三十多年的弟弟时,所问的第一句话竟是:“家乡有电了没有?”
欧丽娟说,这样的开场白,是她的老师做梦都不曾想到的,也绝不是她的老师最为关心的!
欧丽娟由此恍悟到,乍一见面,问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是出自一个人自我保护的天性。
欧丽娟说,家乡有没有电,对她的老师来说,绝不重要,无论听到怎样的回答,心理都能承受,而若直接问自己最最关心的问题,诸如父母安好,兄妹如何,万一听到不好的回答,恐怕会瞬间崩溃。
欧丽娟说,只有当自己的心情平复之后,有了足够的心理防备或承受能力,才问那些自己最最牵挂的。
欧丽娟说,这也正是王维乍见故乡人后,才问了这句:“寒梅著花未?”
欧丽娟说,那些最最重要的最最魂牵梦萦的问题,在乍然相见的刹那,不是不想问,而是本能地不敢问。
欧丽娟说,同样“不敢问”的,还有宋之问。
宋之问有首五绝《渡汉江》:“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欧丽娟说,宋之问的人品很差,但这首诗写得极好。
欧丽娟说,宋之问是个见风使舵、极善逢迎、恩将仇报的人,但在宫廷争斗中,因为站错了队而被发配岭南。
宋之问的这首诗,是他偷偷地从贬所逃出后,逃到汉江时写的。
欧丽娟说,当宋之问经历了千辛万苦翻山越岭,终于接近家乡了,但面对家乡来人,却不敢有任何问语。
欧丽娟说,宋之问所担心的,是自己会听到不幸的或可怕的消息,同时也是因为自己被贬谪又逃归的特殊身份,更使他心情复杂,不敢与乡人搭讪。
欧丽娟说,宋之问此时的心态,和王维一样:不是不想问,而是不敢问。
欧丽娟说,同样不敢问、不敢说的,还有辛弃疾。
辛弃疾的《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欧丽娟说,辛弃疾为什么“欲说还休”?也是因为“怕”!“怕”什么呢?是怕自己受到新的伤害。
对此,欧丽娟讲到了加缪的小说《瘟疫》。因为瘟疫的传播,许多人被隔离起来,并时刻都面临着死亡。每个人心里都很苦,每个人都想把自己的苦向他人倾诉,而倾诉的结果,只能使自己受到新的伤害!
欧丽娟还讲到了鲁迅笔下的祥林嫂。祥林嫂一次次地将自己的苦向他人倾诉,结果怎样?不仅于己无补,反还遭人厌烦。
欧丽娟说,所以辛弃疾才“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说个无关紧要的任谁都能搭话的而自己又不在意对方说什么的话题。
文学就是人学。伟大的文学家总是把人性刻画得入木三分。而且古今中外,人性是相通的。正是如此,辛弃疾才“欲说还休”!宋之问才“不敢问来人”!王维才问:“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附言:
我将欧丽娟对这三首诗词的讲解,复述一遍,仅仅是为了备忘。或也算是篇“课堂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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