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前传
——一部关于兰陵笑笑生的“回忆录”
吴营洲
“老哥，能让我借您这块儿宝地，学说一段新书吗？”
那天，我师父对我说：“小子，我带你逛逛西湖吧。好不容易来趟杭州，若不逛逛西湖，就等于白来了。况且，让你小子也开开眼，知道知道什么叫'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我白了我师父一眼，笑道：“您老是不是想看看西子了？”我师父呵呵笑了一声，没有言语，便拽上我朝西湖走去。一路上，商铺林立，游人如织，真真是说不尽的繁华，别具一番市井风光啊！我师父牵着我的手，一路走，一路看，他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只是我听不清。到了西湖附近，只见百业兴旺，一片富庶、繁华景象。银楼缎庄，茶社酒肆，书店画铺，花市菜场，比比相连。湖畔桥下，人来船往，熙熙攘攘，如织如梭。不觉间走到一处空阔的场地，更是热闹非常：有那临湖设下棋桌，拉开阵势，故弄玄虚招揽游人的；有那一手持笼，一手托盘，问吉查凶卜卦算命的；有那就地划圈，呑剑嚼铁，气走丹田叫卖假药的；有那手摇串铃，身背药箱，穿梭往来行医看病的；有那黑布蒙面，席地而坐，呼天抢地摆地状者。更有那肩挑手提叫卖糕团饼、松子蜜枣的。叫叫嚷嚷，拥拥挤挤，好一派市井风情。我师父和我信步而行，随意地瞅。当然，我师父最为留心的，自然是一些说书卖艺者。他们有的搭棚设座，有的划地为栏，或说书、或弹唱、或耍猴斗鸡、或舞枪弄棒，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各自以看家本事吸引观众。这时，我师父看到一位说书老艺人想中场休息，便忍不住走上前去，向那老艺人拜揖道：“老哥，能让我借您这块儿宝地，学说一段新书吗？”老艺人上下打量了一眼我师父，知道是位同道，便慷慨应诺：“请！”我师父急忙站到书桌前，向在场的听众抱拳大声道：“诸位父老兄弟，阿婶阿姐，请听在下说段新书——《金瓶梅传》。”在场的人，一听要说新书，还是《金瓶梅传》，都是只闻其名而不曾听过的，便很是惊奇，很是兴奋，不由地嗷嗷叫起好来。左近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也纷纷围了过来。这时，只见我师父猛地一拍惊堂木，朗声说道：“且说这'酒色财气’四字，酒：酒损精神破丧家，语言无状闹喧哗。疎亲慢友多由你，背义忘恩尽是他。切须戒，饮流霞。若能依此宝无差。失却万事皆因此，今后逢宾只待茶。色：休爱绿鬓美朱颜，少贪红粉翠花钿。损身害命多娇态，倾国倾城色更鲜。莫恋此，养丹田。人能寡欲寿长年。从今罢却闲风月，纸帐梅花独自眠。……”我师父宏亮浑厚的嗓音，及他风流倜傥的相貌，立即便吸引住了听众。尤其是我师父那充满韵味的书段一开场，人们便立刻以热烈的叫好声、掌声，给了一个碰头彩……不知不觉间，已是午饭时分，此时的听客，纷纷解囊扔钱，满地是叮叮当当乱响。我师父一见，不由地哈哈大笑起来，遂转身冲那位老艺人拱拱手，然后拽起我，直奔苏堤而去……
他俩在一见之下，彼此都有相见恨晚之感……
我师父在杭州说书期间，认识了一个人。自然是在书场认识的。这个人是谁？做什么的？姓什么叫什么？一概都不知道。我师父也不问。有些事情，是不便多问的，除非对方主动说。只是他俩在一见之下，彼此都有相见恨晚之感，也有惺惺相惜之慨。但看那人的神色、谈吐等，既像个饱读诗书的士子，也像个官运亨通的显宦，还像个富甲一方的巨商。但他并不看轻我师父是个吃开口饭的，我师父也不艳羡他的荣华富贵、事业腾达。二人相识后，稍有闲暇，便上下古今、天南海北地闲聊。你一句，我一句，东一句，西一句，无论谈及什么，相互都有很深很一致的认知。那人的口音，自然是吴侬软语，我师父自然是齐鲁声腔，听他俩闲谈，时而洋洋兮若江河，时而峨峨兮若泰山，真有种高山流水般的感觉，真真是种享受。一次我师父悄悄对我说：“我走南闯北大半生，什么样的人都曾接触过，都曾交往过，但是这样一个人，似还是头一遭。我甚至觉得，倘若我年轻时没遇坎坷，估计就会成为他现在的样子；倘若他年轻时落魄了，估计就会成为现在的我。”说罢，我师父是一阵唏嘘。我注意到，自打我师父来到杭州后，那个人每天都来听我师父说书，我还悄悄留意过他，感觉他倒是十分低调，很少高声大语地跟人说话，总是很绅士的样子，好像也一直是轻车简从，从来没见过他有什么跟班的，我只是隐隐地看到过，他在距书场很远的地方，便下了一顶十分精致的轿子，然后一步一步，朝书场走来。他衣袂飘飘的样子真的很是好看。这天，他非要请我师父吃个饭，我师父一再拒绝，终是不能，于是他便雇了三顶轿子，把我师父和我，带到了一个非常高雅幽静的酒肆。那酒肆高雅幽静到什么程度，我自然是形容不出的。你想去吧！要多高雅幽静就有多高雅幽静！我一路走，一路左左右右地瞅，暗暗地想，所谓的天堂，恐也是如此这般吧。他把我师父和我带进了一个套间，点了冷热荤素、大盘小碟的满桌子菜肴。我是个山珍海味认不全的主，哪见过这等珍馐美味啊，自然把眼都给看花了。那人对我说：“你吃你的，想吃哪个搛哪个，我和你师父，主要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聊聊闲天。”接着我师父他俩就聊了起来，我自然是一边朵颐，一边旁听。那人说：“仁兄说的书，我听了好些日子了。这部书，我也有两套刻本，也不知看了多少遍了，真的很好。听你说书，真的比看书还过瘾呢！仁兄啊，这可不是当面奉承你啊。听你说书，我时常纳闷，怎么就把书中所特有的韵味，都给展现出来了呢？感觉仁兄对这部书理解的太透了。当然，这部书写得也真好，只是不知道这位兰陵笑笑生是谁？知道的话，我一定拜会拜会他，敬他几杯酒。”我悄悄地瞅着我师父，我师父一边轻轻地啜饮着茶，一边微微地笑着，一边似是而非地点着头，或摇着头，一边静静地听那人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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