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前传
——一部关于兰陵笑笑生的“回忆录”
吴营洲
我师父听到这儿，猛地抬起头，冲那人伸出了大拇指……
这位叔叔接着说道：“另外呢，这部书的每一回，都穿插了一些词曲、快板、说明，我大致统计了一下下，大概有如下几种呢：一种词曲呢，是由书中的妓女来弹唱的，如第十一回桂姐唱'驻云飞’：'举止从容，压尽勾栏占上风。行动香风送……’一种词曲呢，是由书中人物来自唱，如第一回由潘金莲'弹个山坡羊为证’：'想当初，姻缘错配，奴把他当男儿汉看觑。不是奴自己夸奖，他乌鸦怎配鸾凤对？……’一种词曲呢，是由说书人来直接形容人物的，如第二回说书人用弹唱来形容金莲的容貌：'头上戴着黑油油头发鬏髻，四面上贴着飞金……’一种词曲呢，是由说书人来形容气候的，如第一回：'但见：万里彤云密布，空中祥瑞飘帘，琼花片片舞檐前。剡溪当此际，濡伋子猷船……’一种词曲呢，是由说书人来形容景色的，如第十九回：'但见：正面丈五高，心红漆眺屑。周围二十板……’一种词曲呢，是由说书人来描绘一件事情的，如第十一回，是来挖苦和讽剌勾栏的：'有词为证：陷人坑，土窖般暗开掘；迷魂洞，囚牢般巧砌迭；检尸场，屠铺般明排列……’另外呢，由书中人物用快板或顺口溜来自道的，为数也不少呢。如第四十回的赵裁缝自道：'我做裁缝姓赵，月月主顾来叫。针线紧紧随身，剪尺常掖靴靿。……’还有第三十回的接生婆自道，第六十回的赵太医自道等等。所有这些呢，很显然呢，都是咱说书人为了说书时的演唱而引用或编撰的。我数了数，这部书里有六十多种词曲，都是现今最流行的时尚小令，一般的妓院歌女、富贵人家的男女，以至城市平民差不多都会唱的，这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而这些流行的词曲呢，当然更为咱们说书人所熟悉的，乃至谁都可以信手拈来，恰合其时地引用。所以不一定非是'大名士’才能做得到的。就是'大名士’呢，也不见得就能做得到，因为他们高高在上，养尊处优，不接地气，很难熟悉咱们下层社会的生活。如写刘二开的娼店，陈经济做道士的种种劣行，是非生活在下层社会者，所不能熟知和写出来的……所以我说呢，写这部书的，肯定不是什么大名士呢，就是咱们这类说书人，就是咱们说书人里的高人呢！”我师父听到这儿，猛地抬起头，冲那人伸出了大拇指。但，没说任何话。
“我信手从一些书中抄些文字，就是图个浑合热闹……”
多少多少年之后，依旧有人坚称我师父的这部《金瓶梅》是王世贞所作，或坚称是出自嘉靖间大名士的手笔，甚至，将嘉靖间或此后所谓的一些“大名士”一一地拎了出来，都说成是这部书的作者。我这辈子，始终关注这事儿，也做过一些统计，粗略数来，大概有七十余位吧。有王世贞说、贾三近说、屠隆说、李开先说、徐渭说、王稚登说、赵南星说、李渔说、卢楠说、冯梦龙说、丁纯父子说、汤显祖说、李先芳说、沈德符说、李贽说、冯维敏说、谢榛说、贾梦龙说、薛应旗说、臧晋叔说、金圣叹说、田艺蘅说、王采说、唐寅说、李攀龙说、萧鸣凤说、胡忠说等等，不一而足，难以计数。想来却十分可笑，也势必会被人揶揄研究我师父这部书的，为“笑学”，即“兰陵笑笑生之学”。当然，这是后话了。当年，有时在书会，有时在坊间，有时在些文人雅士的酒桌上，常听人说《金瓶梅》的作者是谁谁谁，我师父听了，总是笑而不语。我见我师父那神色，也不由地暗暗地乐。有一次，我师父实在忍不住了，便低声对我说：“那些人啊，就是那些说《金瓶梅》的作者是谁谁谁的人，都是些摸不着鸡巴瞎啃蛋的主！”我师父又对我说：“那些人啊，也不走走脑子，那些'大名士’能写出这部书来吗？首先是创作动机。那部刻印的《金瓶梅》，不说它是不是淫书——其中的确有许多淫秽的描写——请问那些有头有脸的'大名士’，是出于什么善良或不善良的动机，来写这样一部巨著的？教化说显然站不住脚，恐也不会是诲淫诲盗。那个王世贞，实为文坛领袖，孝子名臣，且名满天下，官至二品，他犯得着写这样一部'淫书’吗？有人说，王世贞写的《金瓶梅》，原来是干净的，那些淫秽的、乌七八糟的东西，是后人加上去的，与王世贞无关。这说法当然站不住脚的。又有人说，这部书是'以淫止淫’，是在演说'因果报应’，旨在教化那些西门庆之流的人物，匡正世道人心，但这，禁不起实际效果的检验啊，更是不值一驳啊！再者说，那些所谓的'大名士’'大文人’'巨公’，虽然包娼嫖妓等，是他们的家常便饭，但，'闹葡萄架’是一回事儿，而形诸笔墨，扯下裤子露毛给人看，则又是一回事儿。其次是才能问题。写这样一部大书，不仅要有强烈的动机驱策，还需特殊的才能。我的这部书属于俗文学。俗文学与雅文学，各有一能，不能认为识得一些字，会吟诗、作对、写八股文，就可以写出《金瓶梅》来。若是对下层群众的生活及其所使用语言不熟悉，如那些所谓的正统文人，是断断写不出这样一部书的。”我师父又说：“我的这部书，虽属俗文学，但也常常穿插一些近体诗、祝文、书札、奏章等，这些当属于雅文学啊。可偏偏有人说，书中不少诗词的拙劣程度，很是令人吃惊，什么混韵、重韵、不押韵、重字、失粘、串调等等，比比皆是。其实这就对了。我信手从一些书中抄些文字，就是图个浑合热闹，就是念着顺嘴就行，我管它是不是合辙押韵、合情合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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