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前传
——一部关于兰陵笑笑生的“回忆录”
吴营洲
“那些人啊，都是些摸不着鸡巴瞎啃蛋的主！”
我师父问我：“傻小子，我说这么多，你听出是啥意思不？我的意思，一是咱的创作动机，咱是个说书的啊，咱写这书就是为了混饭啊，听众花钱买乐子，喜欢听嘛咱就说嘛呗；二是咱的才能问题，咱是个民间艺人，走码头混场子的，对底层的生活熟啊，对诗词曲赋那些太过高雅的玩意儿并不在行啊！你说我真懂词牌格律？那不是扯吗！我要是真懂那些，还吃这开口饭？”那天，我在书场听到了一些极为奇葩的说法，便急急地说给我师父听：“师父，刚听人说，你的这部书，无论是故事、人物，还是结构，都是有影射的：西门庆是影射明世宗，意思是他非法即位，与奸相严嵩，即潘金莲，狼狈为奸，残害忠良，致使国运堪忧。忠臣夏言，即武大，之死，使以徐阶为首的徐党下决心在亡国之前，为延续中华文化血脉，将皇宫国宝转移入地，以俟盛世。王世贞，即武松，誓为夏言报仇，派多名卧底深入皇宫和严府。明世宗的六后妃和六辅臣化身为西门庆的六妻妾。妻妾争宠暗示朝廷党争。明世宗、严嵩、严世蕃、赵文华、张居正与王忬、徐阶、王世贞、戚继光的善恶之争，被你幻化为西门庆、潘金莲、应伯爵、庞春梅与吴月娘、孟玉楼、李娇儿、李瓶儿的明争暗斗。西门庆家族的所有下人，其历史原型都是徐、严两方的死党和眼线。高拱，即孙雪娥，和海瑞，即秋菊，则成为这一行动的搅局者。并将《清明上河图》幻化为女神李瓶儿，她承担着重要而特殊的任务，最后为此献出了生命。她实被派到严府作卧底，生子官哥儿，暗示画卷因严世蕃争夺而被割为两段。而王忬父子巧妙利用这一契机将宝图割断。为的是使后人看到残卷，追踪真相，从而破解拯救国宝的秘密行动，继而找到国宝。严嵩倒台，嘉靖驾崩，严世蕃戍边，景王支国，隆庆继位，徐阶保隆庆并继续盗宝。在你的书中幻化为西门庆死后，潘金莲势微，陈经济落魄，张二官继承西门庆的官位，即皇位，并得到李娇儿，即徐阶，和古器批文，即国宝批文。最后，潘金莲，即严嵩，死无葬身之地，庞春梅，即张居正，被暗杀身亡，雪娥，即高拱，自尽，周守备，即王忬，战死沙场。玳安最终继承了西门庆家业，其实是影射王世贞最终得到国宝并妥善收藏。师父，我还听人说，你书中的西门庆其实是影射明武宗朱厚照，你的这部书是在讽刺、辱骂明世宗嘉靖帝，你书中的背景是京师北京，你这部书的作者是王世贞……”我师父未及听完，便摇着手不让我说了，然后笑道：“快别说了快别说了，都笑死老子了！都是些摸不着鸡巴瞎啃蛋的主！”
那天从书会回来，我师父就病了，不想吃也不想喝……
那天从书会回来，我师父就病了，不想吃也不想喝，只是叼着个大烟袋锅子怔怔地坐在炕头，靠着被摞子，眼神有点发虚，或说有种苍茫感。他人刊刻的第二版说散本《金瓶梅》，就放在他的手边，他不时地翻翻。他的手抄词话本《金瓶梅传》也放在他的手边，也不时地翻翻。我搬过条凳，挨着炕沿坐下，守着他，但不知说点儿什么好，也只好拿起一册说散本，了无目的地地翻看着。这时我师父对我说：“你小子跟我也有好几个年头了吧，多少也该长了点出息吧，你说说，这个说散本，和咱们的词话本，有哪些共同处，有哪些不同处啊？”我瞅着我师父，不知道该怎样说。我师父见我这样儿，瞪了我一眼：“说啊你小子啊，咋想的咋说嘛！说得不对我也不揍你啊！看看把我急的！”我咽了口吐沫，诺诺说道：“这个说散本，还有上次的那版说散本，都基本保持了咱们词话本的故事内容和叙述形式，具有较高的可读性，也适合一些读书人的口味，我估计销得不错，不然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版。”我师父听了，微微颔首，然后又问：“别的呢？你现在说的是它好的一面，它的不好的一面呢？”我盯着我师父的眼，轻轻摇着头。我师父说：“这两个说散本啊，其实是同一个版，不过是这回刻的比上次的更为流畅好读了，但这两个说散本，都有些重大的缺陷，或毛病，使我无法给予太高的评价。第一，咱们《金瓶梅传》的第五十三回至五十七回，不是一直没让人抄过吗，也就是这五回咱从来没有外传过吗，所以，他们没有。除了咱们，这五回谁都没有。这不是咱耍的一个小心眼吗？我估计，那些文人们，曾经长期搜求过，但无所获，所以就一直缺着。待到刻版了，其中缺几回总有点不像话吧，没办法啊，那些书商就请了陋儒，来续补了这五回，顶了个缺。但补得并不好！回头我再给你小子拆讲拆讲，具体哪不好了！”我师父说到这里，抽了口烟，咳嗽了几声，吐了口痰，然后接着说道：“当然，补作也不容易啊。不过，咱们写的是现实生活，这些续补者呢，当然也生活在现实生活中，由这些不乏文才的人捉刀，还是比较容易的，只是，那些所谓的正统文人，对于像咱们这些说唱艺人本子，能补得天衣无缝吗？肯定是不可能的！他们玩的是雅文学，可咱们的这是俗文学！一雅一俗，势同水火啊！别看他们一个个都牛皮哄哄的，真可玩起俗文学来，和咱们比，恐还真不是个儿。咱们有咱们的短板，他们也有他们的局限。咱们的短板，就是在吟诗作赋方面，还真的不如他们。所以我在写《金瓶梅传》时，好多诗都是从一些酸文人那里抄来的。好在咱这是词话本，只要说到该处时，咱就把嗓门儿提高，抑扬顿挫一番，也就糊弄过去了，听众并不介意。好了，不说这个了。我说傻小子，你知道这两个说散本最坏最恶劣的地方在哪儿吗？咱们的《金瓶梅传》，的确有些淫秽的描写，但也的确不是淫书、秽书。咱们的《金瓶梅传》，面对的是底层民众，这是大众消费性通俗文学的特点，所谓的不亵不欢啊。这类描写，也就像征歌逐舞、酒筵宴会一样，只是作为感官生活的一部分，并无着意渲染。但是这两个说散本，却让些不雅的词语，统统上了标题，什么香腮偎玉、露茎独尝、带水战情郎、露阳惊爱月、哭躲温葵轩、解渴王潮儿、娈淫少弟、暗续鸾胶、戏钏、烧阴户等等，活像春宫图、秘戏图了。现在在坊间常听人说，《金瓶梅》是淫书，而淫书这个恶名，依我看，就是这两版说散本造成的。对了，还有一点，这两版说散本不仅大删词曲，还大删细节，这可影响了咱们《金瓶梅传》的实感、丰腆和多姿啊。咱们的词话本，虽然讹误较多，可那都是传抄过程中造成的，有的是咱们有些说书艺人文化水平不高，有些是抄手图快图简图省事儿造成的，但是，又有几个人见过咱的底本啊。咱的底本虽不能说十全十美，可咱也是经过了这些年的披阅增删，大的毛病肯定是没有啊。这两版说散本的编纂者，却把费解的地方干脆删掉了，在我看来，这是为'通’而牺牲了'真’。它，简则简矣，却几近于陋的地步了。”我对我师父说：“您能不能筹些款项，将您的《金瓶梅传》底本，就以《金瓶梅词话》这一书名，也付梓刻版呢？”我师父听了，很想说句什么，却咳咳咳地咳嗽了起来，吐的痰里血丝隐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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