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正传：一日卖了三千假

曹雪芹正传

吴营洲

一日卖了三千假

一

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四月十六日，曹雪芹的表兄福靖病故，才刚四十五岁。

福靖虽为表兄，却与曹雪芹同岁，而且二人打小就在一起读书、玩耍，情同手足，交谊深厚。

由于交通不便，消息不畅，住在西山的曹雪芹，未能及时闻得福靖病故这一噩耗，自然也未能赶来参加福靖的葬礼。但到做“头七”时，曹雪芹总算赶来了。时间是四月二十二日[1]。

福靖的“头七”，或简或繁，看官自去揣想吧，在此无须赘述。

二

参加完福靖的“头七”，次日，曹雪芹顺便过访了陈浩[2]。

陈浩与曹雪芹年纪相当，相差不过一二岁，性情喜好倒也相投，当算是时有交往的朋友。陈浩时为书法名家，更是精于鉴赏，曹雪芹造访他原因大致有二，用陈浩本人的话说就是：“曹君芹溪携来李奉常仿云林画六幅质予，并索便书。”

曹雪芹是通过敦敏、敦诚结识陈浩的。

说起他俩相识的缘由，一两句话还真难说得清楚，简而言之就是：敦敏、敦诚的父亲瑚玐有个朋友叫周立崖，周立崖虽是瑚玐的朋友，但与敦敏、敦诚的关系也很好，也算得上朋友，而陈浩又是周立崖的朋友，曹雪芹又是敦敏、敦诚的朋友，蔓儿串蔓儿，朋友的朋友也就成了朋友。

三

曹雪芹来到陈浩府上，一阵寒暄后，彼此落座。

曹雪芹对陈浩说：“我从李世倬[3]先生那里得到了六幅画，是他仿元人倪云林的，想让你品鉴一下，看看能不能蒙过世人眼目，卖个好价钱。再者，……只要你不是太过为难，还想请你在上面写几个字呢。”

曹雪芹从褡裢中取出画，递给陈浩。陈浩展开，细细地看，边看边说：“世倬兄的功夫越来越高妙了。倘若你不说，我还真以为你这贼眼又淘来了云林真迹呢。”

曹雪芹说：“世倬也真够慈悲了，见我落魄，一下子就给了六幅。”

陈浩说：“你画得也不错啊，咋不亲手操刀？”

曹雪芹笑着说：“咱不是没名气吗！人们买的就一名气。不过，卖仿作，卖假画，心里倒是有些愧疚呢。”

陈浩也笑着说：“这点你就大可不必了。哪都打假，唯独古玩市场不打假。买的就是个眼力。你没眼力，那能怪得了谁？而且，买了假的还不能说，说出去了，更丢人！你说是不？”

曹雪芹叹了口气说：“这世道也真是，一日卖了三千假，三日卖不出一个真。”

陈浩问：“世倬兄近来可好？”

曹雪芹说：“好久没有见着他了。估计还是老样子，错不了。记得上次见他时，我们一道去琉璃厂闲逛，在一画店，竟看到几幅画作，仿的竟然是他李世倬。世倬当即就笑了。那家画店的老板也是个明白人，知道世倬为什么笑，也清楚这幅画的来历，便笑着问世倬：'这几幅咋样啊？’世倬笑着说，'比我画的好，比我画的好。’”

陈浩也笑了。

曹雪芹说：“那画店老板抱着拳说，'别介意啊，别介意啊’。世倬说，'都不容易。不过，你可以告诉他，回头可以找我，相互切磋一下，或许对他有点帮助。’那老板忙不迭地做起揖来。”

四

数月后，陈浩书罢李白的一首诗《秋登宣城谢朓北楼》，忽然想起他与曹雪芹的这段“往事”，便信手写下一跋：

曹君芹溪携来李奉常仿云林画六幅质予，并索便书。秋灯残酒，觉烟云浮动在尺幅间，因随写数行，他时见谷斋，不知以为何如也。生香老人再笔。

五

敦敏曾称曹雪芹“卖画钱来付酒家”，关于这句话，一般都认为是曹雪芹在西山时，生计艰辛，无钱沽酒，只得等卖了画方能付足酒债……但是现在看来，曹雪芹所卖的画，未必都是他自己画的。尽管曹雪芹“善诗画”，但他没有名气，世人也多势利眼，无名者的画作，一是很难卖出，即便能卖出，价位也很低，为了养家糊口，曹雪芹收售些他人画作或仿作，恐也极有可能。

曹雪芹持名家李世倬仿元人倪云林的六幅画，请当时名士陈浩题识，然后再行出售，或是他当时谋生的手段之一。

这没有什么当不当的。

曹雪芹写在《红楼梦》中的那句话，“一日卖了三千假，三日卖不出一个真”，不仅是他对世态的切身感受，恐怕也有“愤世妒俗”的意味。

[1]崔川荣：《“曹君芹溪携来李奉常仿云林画”的时间问题》，《红楼梦研究辑刊》（第三辑），作家书局，2011年12月，第102页。

[2]陈浩（1695年-1772年）字紫澜，号未斋，室名生香书屋，故自称“生香老人”，直隶昌平（今北京昌平）人。雍正二年（1724）甲辰科进士，官至詹事府詹事。平生好学，精于鉴赏，有《生香书屋诗集》七卷（附《恩光集》三卷）和《生香书屋文集》四卷传世。

[3]李世倬（1687年~1770年），字汉章、天涛，号谷斋、菉园、星厓，别号十石居士、太平拙吏、伊祁山人，官至副都御史，曾任职太常寺，人称李太常、李奉常。善山水、人物、花鸟、果品，各臻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