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第二十二回阅读碎札

吴营洲

 

“模样儿”能用“不短不长”形容吗？

 

第二十二回，在介绍宋惠莲时有这样几句话：“这个老婆属马的，小金莲两岁，今年二十四岁了。生的黄白净面，身子儿不肥不瘦，模样儿不短不长，比金莲脚还小些儿。”

令我感到纳闷的是：“模样儿”能用“不短不长”形容吗？

此时我只能说：“学习了！”

 

宋惠莲的“原名”

 

宋惠莲的原名叫“宋金莲”。书中写道：“月娘因他叫金莲，不好称呼，遂改名惠莲。”

令我感到纳闷的是：书中人物的名字是可以随便起的，可为什么让宋惠莲的原名与潘金莲重名？其中自然是大有深意存焉！（有兴趣者，或可搜看拙稿《〈金瓶梅〉中“人名设计”的“魔幻意味”》，兹不赘述。）

 

宋惠莲果真“会妆饰”？

 

兰陵笑笑生对宋惠莲的评语是：“性明敏，善机变，会妆饰。”

在我看来，称宋惠莲“性明敏，善机变”自然没错，但若称她“会妆饰”实属谬然。

且看她第一次“出场”时，“身上穿着红紬对衿袄、紫绢裙子，在席上斟酒”，就连几无审美修养的西门庆都说：“这媳妇子怎的红袄配着紫裙子？怪模怪样。”

其实在坊间，就有“红配紫，磕碜死”的说法。但凡不会“妆饰”的人都不会像她这样的装扮，何况她还“会妆饰”！——我觉得，“会妆饰”这句话或是对她的揶揄或嘲讽。

宋惠莲当时很穷。西门庆对玉箫（吴月娘的丫头）道：“到明日对你娘说，另与他一条别的颜色裙子，配着穿。”玉箫道：“这紫裙子还是问我借的裙子。”——是啊，倘若是借的，还不借条其他颜色的。没有衣服而借别人的穿，说明她很虚荣。

 

宋惠莲的“虚荣”与西门庆的“毒眼”

 

书中写道：“（宋惠莲）初来时，同众家人媳妇上灶，还没甚么妆饰，犹不作在意里。后过了一个月有余，看了玉楼金莲众人打扮，他把鬏髻垫的高高的，梳的虚笼笼的头发，把水鬓描的长长的，在上边递茶递水，被西门庆睃在眼里。”

由此可知，与其说宋惠莲有“爱美之心”，不如说是有“虚荣之心”。因此“被西门庆睃在眼里”。

西门庆的眼是“毒眼”，尤其是看女人方面，一看一个准。

俗话说，“不怕领导讲原则，就怕领导没爱好”。一个人一有“爱好”，就容易被人“攻陷”。因此，西门庆便让玉箫给她送去了“一疋翠蓝缎子”，便把她给搞定了。

 

“两个撞个满怀”

 

书中写道：“约后晌时分，西门庆从外来家，已有酒了；走到仪门首，这惠莲正往外走，两个撞个满怀。”

令我感到纳闷的是：兰陵笑笑生为何总是喜欢让西门庆和人“撞个满怀”？

第十三回，和李瓶儿“撞了个满怀”。

第七十八回，和来爵儿的媳妇惠元，也是“顶头撞见”的。

 

玉箫俨然“马伯六”

 

玉箫是吴月娘房内丫头。西门庆想勾引宋惠莲，便叫玉箫送了“一疋翠蓝缎子”到她屋里，并如此这般对宋惠莲说了一番话，诸如：

“爹说来，你若依了这件事，随你要甚么，爹与你买。今日赶娘不在家，要和你会会儿，你心下何如？”

“爹说小厮们看着，不好进你这屋里来的。教你悄悄往山子底下洞儿里，那里无人，堪可一会儿。”

令我感到纳闷的是：玉箫仅仅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而且还没有被西门庆“收用”过，西门庆为何让她去做“马伯六”，且都交待的那样明确，那样详细，那样露骨。

我不清楚，玉箫再跟宋惠莲说这番话时，是一种怎样的心理，有没有身体反应。她毕竟也当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有句名言是：“哪个少女不善怀春！”

再就是，西门庆与宋惠莲在山子底下干“那事儿”，她在门首观风时，会不会“面红耳热、心跳异常”？

我想，正是西门庆的此举，为玉箫完成了“性启蒙”，随后她与书童（西门庆的小厮）也干了“那事儿”。

 

潘金莲的“彪悍”

 

第二十二回，潘金莲走到藏春坞山子洞儿时，西门庆与宋惠莲在里面才了事。宋惠莲听见有人来，连忙系上裙子往外走，看见金莲，把脸通红了。金莲问道：“贼臭肉，你在这里做甚么？”老婆道：“我来叫画童儿来。”说着，一溜烟走了。金莲进来，看见西门庆在里边系裤子，骂道：“贼没廉耻的货，你和奴才淫妇大白日里在这里端的干好勾当儿！刚才我打与那淫妇两个耳刮子才好，不想他往外走了。原来你就是画童儿，他来寻你！你与我实说，和这淫妇偷了几遭？若不实说。等住回大姐姐来家，看我说不说！我若不把奴才淫妇脸打的胀猪，也不算。俺们闲的声唤在这里，你也来插上一把子，老娘眼里却放不过！”西门庆笑道：“怪小淫妇儿，悄悄儿罢，休要嚷的人知道。我实对你说，如此这般，连今日才一遭。”金莲道：“一遭二遭，我不信。你既要这奴才淫妇，两个瞒神唬鬼弄剌子儿，我打听出来休怪了，我却和你们答话！”那西门庆笑的出去了。

潘金莲敢如此直骂西门庆是个“贼没廉耻的货”，也太“彪悍”了。尤其是这句“俺们闲的声唤在这里，你也来插上一把子”，委实令人解颐！这样的话，唯有她潘金莲能够说出！

 

潘金莲“守口如瓶”

 

潘金莲虽然没有将西门庆、宋惠莲二人“逮个正着”，但从当时宋惠莲的表情及西门庆的动作看，估计任谁都心知肚明，何况似潘金莲这等聪明、敏感的人。

尽管如此，潘金莲只是把西门庆痛骂了一顿，却对谁都不提此事，即便“对玉楼亦不提起此事”。

潘金莲为何会对此“守口如瓶”？

其一，她知道自己终归是管不了西门庆的，尤其是在这方面；

其二，她知道宋惠莲是个聪明人，不说出去比说出去对自己更好。

果然，宋惠莲知道潘金莲已经知道她与西门庆干过好事儿了，而又没有四处张扬，于是，“这老婆每日在那边，或替他造汤饭，或替他做针指鞋脚，或跟着李瓶儿下棋，常贼乖趋附金莲”。——对此，潘金莲或许很是享受。

潘金莲不仅对此事“守口如瓶”，而且，“被西门庆撞在一处，无人，教他两个苟合，图汉子喜欢”。可是，这是潘金莲的“贤惠”吗？

 

宋惠莲·西门庆·吴月娘

 

书中写道：

 

惠莲自从和西门庆私通之后，背地不算与他衣服、汗巾、首饰、香茶之类，只银子成两家带在身边，在门首买花翠胭粉，渐渐显露，打扮的比往日不同。西门庆又对月娘说他做的好汤水，不教他上大灶，只教他和玉箫两个，在月娘房里后边小灶上，专炖茶水，整理菜蔬，打发月娘房里吃饭，与月娘做针指，不必细说。

 

这段文字说明了什么？在我看来：

一、说明了宋惠莲的“浅薄”；

二、说明了西门庆的“狡猾”；

三、说明了吴月娘的“愚鲁”。——倘若吴月娘真的看不出西门庆的那点猫腻，真的看不出宋惠莲在言行、表情诸方面的某些异常，那可真是“笨他妈哭得呼天抢地——笨死了”！

 

春梅的“上进心”

 

春梅是穷人家的孩子。是西门庆花钱买来的丫头。薛嫂儿就曾直言对西门庆说过：“你老人家去年买春梅，许了我几疋大布，还没与我。”（第七回）待西门庆有了一定的“闲钱”之后，便请了乐工李铭教他的四个丫头春梅等学乐器。

这天，李铭来了，恰巧西门庆有事外出去给大街坊尚推官家送殡，书中写道：“那月娘房里玉箫和兰香众人打发西门庆出了门，在厢房内乱厮打闹，顽成一块。一回，都往对过东厢房西门大姐房里鬼混去了，止落下春梅一个，和李铭在这边教演琵琶。”

春梅为什么不与其他丫头一道去“乱厮打闹”呢？其一是她“心高气傲”，不屑于和这些人“鬼混”，其二是她“上进心强”，不想荒废这好不容易才有的学习机会。春梅和潘金莲一样，不仅聪明，还“上进心强”，时时处处想强过他人。

其实，一个人仅仅是天资聪明是远远不够的，还得刻苦、勤奋，学习得法等。

然而令春梅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李铭竟趁西门庆不在家，趁其他人不在场，竟“调戏”起了春梅。书中写道：“李铭也有酒了。春梅袖口子宽，把手兜住了。李铭把他手拿起，略按重了些。”——这里的这个“略按重了些”，虽然说得有点委婉，但终归是李铭“有意”的。我相信一个女孩子的第六感觉不会错，绝不会“构陷”这个小优！正如后来春梅对潘金莲、孟玉楼、李瓶儿、宋惠莲等人所说的：“王八见无人，尽力向我手上捻了一下。吃的醉醉的，看着我嗤嗤待笑。我饶了他！”

 

“春梅正色骂李铭”

 

第二十二回后半部分是“春梅正色骂李铭”，我认为春梅骂得对，骂得好，绝不是“故作张致”，更不是“假装正经”，谁让李铭有意“调戏”春梅了。（有兴趣者，或可搜看拙稿《庞春梅骂李铭是“假装正经”吗？》，兹不赘述。）

秋水堂（田晓菲）解读此回时，有段文字说得挺在理，现附于下：

 

乐工李铭稍有不轨，春梅立即勃然大怒，开口骂了十六个“王八”。也不管李铭是李娇儿的兄弟，或者正因为李铭是李娇儿的兄弟。盖春梅与金莲心意相连，她对桂姐、娇儿、李铭这一家人，因为他们曾经害得金莲受辱，所以抱恨极深。“今乘桂姐破绽败露，而李铭又适奉其会”（张竹坡语），春梅便抓住机会，发泄久蓄于心的怨恨。

 

 

春梅骂过李铭之后

 

春梅骂过李铭之后，李铭唬的往外走了，春梅气狠狠直骂进后边来。金莲正和孟玉楼李瓶儿并宋惠莲在房里下棋，只听见春梅从外骂将来，金莲便问道：“贼小肉儿，你骂谁哩，谁惹你来？”气的春梅把刚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依旧是边说边骂。金莲道：“怪小肉儿，学不学没要紧，把脸儿气的黄黄的。等爹来家说了，把贼王八撵了去就是了。那里紧等着供唱赚钱哩也怎的，教王八调戏我这丫头！我知道贼王八业罐子满了。”

在场的孟玉楼、李瓶儿，都知道李铭是二房李娇儿的兄弟，打狗还看主子呢，她俩既不敢附和春梅，又不敢反驳春梅，只好保持着沉默，一语不发。

而宋惠莲却道：“论起来，你是乐工，在人家教唱，也不该调戏良人家女子！照顾你一个钱，也是养身父母；休说一日三茶六饭儿扶持着。”

宋惠莲因为“有短处”在潘金莲手里，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向潘金莲示好的机会。

直到春梅埋怨道：“都是玉箫和他们，只顾顽笑成一块，不肯进来。”玉楼才道：“他三个如今还在那屋里？”春梅道：“都往对过大姐房里去了。”玉楼道：“等我瞧瞧去。”那玉楼起身去了。良久，李瓶儿亦回房，使绣春叫迎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