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节校订的《金瓶梅》“开篇诗”

——《金瓶梅词话校读记》阅读碎札

吴营洲

《金瓶梅》的“开篇诗”，就是《金瓶梅》开篇第一回的那首“回前诗”。

对于该诗，大多读者当是耳熟能详的：

丈夫只手把吴钩，欲斩万人头。如何铁石，打成心性，却为花柔？

请看项籍并刘季，一似使人愁。只因撞着，虞姬戚氏，豪杰都休！

当然，这是通常的《金瓶梅》“词话本”上的“开篇诗”，而梅节校本上的这首诗，则将其中的“一似使人愁”，校作了“一怒世人愁”。

对此，有位汇校过《红楼梦》的朋友与我谈及此事时，便说梅节的这一校订欠妥。因为不该改动原书原文。他随即便将《金瓶梅》刊刻本上这首“开篇诗”拍了照传给了我。照片上的这句诗自然是“一似使人愁”。这位朋友又说：“一似使人愁”的意思是通的，与整部书也无违碍，怎么能给校成“一怒世人愁”呢？

我对校勘不熟，对版本方面的知识更是近乎白板，所以当时的我只能诺诺地听他说，不敢有任何回应——既难认同他的这一断语，也不知该如何反驳他——只是觉得，既然他汇校的《红楼梦》一版再版，一印再印，能为读者盛赞，能为学者认可，那他在校勘方面肯定有一定造诣或心得的，且他也不是乱讲话的人。但是我又想，梅节先生也非常人啊，不仅是位红学大家，也是位金学大家，他肯花数十年心血来校订《金瓶梅》，并且数度修订、完善他的校本，那么他对书中的每个字，每个词，每个句子，肯定都是深思熟虑过的，绝不会随意地改动原书原文的。

正是如此，这首“回前诗”的这一句，究竟该是“一似使人愁”还是该是“一怒世人愁”，一直都像雾像雨又像风般萦绕在我的脑际吹拂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我甚至还常常在不经意间，一如参话头般地参悟一番：这两句，究是谁是，究是谁更恰切？进而揣想起各自的蕴意等等。但终是有种云里雾里、难明究竟的感觉。备感气馁。

然而近日，待我读了梅节的《金瓶梅词话校读记》，虽然不便说些茅塞顿开、醍醐灌顶之类的话，但委实感觉像是有块石头霎时便落了地。

该书的第一页第一段就是谈这句诗的：

一似使人愁 宋卓田【眼儿媚】《题苏小楼》作“一怒世人愁”。《全宋词》卓田【眼儿媚】录自《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外集》卷五十七，魏子云《金瓶梅词话注释》指出，“异词共达六字之多”。按《词话》此词连“入话”采自《清平山堂话本·刎颈鸳鸯会》。由于俗文学在口头流传，常有文字改易，故与卓田原词略异。一九八七年梅节全校本作“一怒世人愁”；一九九三年重校本、一九九八年重校本改“一似使人愁”，今改回“世人”。言刘项，则“一怒世人愁”更显霸王气概。

由此我知道了梅节择定“一怒世人愁”的缘由，以及他几经斟酌的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