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曹頫——兼谈曹家败落的原因（三）

话说曹頫

——兼谈曹家败落的原因（三）

吴营洲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1722年12月20日），六十九岁的康熙大帝突然驾崩了，继任的竟是皇四子雍亲王胤禛，也就是俗称的雍正。

雍正的登基，大大出乎了世人意料。这世人中，自然也包括曹頫。

人们常说，雍正的登基便是曹家败落的开始，但据目前已知的资料看，这种观点未必正确。旁的不说，单看曹頫向皇帝进贡的四张单子，似乎便能感知到雍正对曹頫态度上的变化，是有一个过程的——由喜欢，到不喜欢，再到讨厌。

雍正元年七月十三日，曹頫向他的新主子进了一批贡，计有：

“洒金笺纸三百张，乳金宫绢四十张，洒金书绢六十张，湖笔四百枝，锦扇一百柄。”

此张进物登记上，有这样三个字：“上留下。”意思是：“皇上留下使用”。

雍正二年七月初三日，又向皇帝进了一批贡，有白绫、洒金画心纸张、洒金连四纸张及单张等，但没了“上留下”之类的字，也没有其他的、别的什么话。

接下来又有两张曹頫的进物单，原件上均无具体的日期，《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一书的编者将这两张没有具体日期的进物单，一前一后安排在了雍正五年。据我揣测，前一张当是雍正三年或四年的事情，后一张则发生在雍正五年。

前一张的进物单上，计有宁鸭、鸡茸、冬笋、芹菜、栗子、风菱、榛栗、荸荠、查糕、查饼、腐乳、泉酒等，只是依旧没有“上留用”或别的什么字。而在后一张进物单上，四样贡品，每一贡品的名目旁边，全都留有朱批，详情如下：

匾对单条字绫壹百副朱批为：“用不着的东西，再不必进。”

笺纸肆百张朱批为：“也用（不）了如许之多，再少进些。”

湖笔肆百枝朱批为：“笔用得好。”

锦扇壹百把朱批为：“此种徒费事，朕甚嫌，到（倒）是墨色曹扇朕喜用，此种扇再不必进。”

俗话说，当官的不打送礼的。可雍正这个官，偏偏就打了曹頫这个千里迢迢而来送礼的。而且，曹頫先前的进物单上，台头均是“江宁织造奴才曹頫恭进单”，而这次，写的竟是“江宁织造奴才曹頫跪进单”。（一个“跪”字，该是何等地谦卑、可怜，偏偏这次就招来了一顿臭骂。）

在此（即雍正五年）之后，曹頫的职被革了，家被抄了，自然就再也找不到他向主子进贡的单子了。

我们从这四份进物单上，似乎可以感知到雍正对曹頫态度上的演变（由喜欢，到疏远，再到反感……）。

——当雍正见到曹頫的第一批贡品时，心里肯定是非常地欢喜，不然就不会当即表示“上留用”了。当雍正见到曹頫的第二批贡品时，可能只是看了一眼，然后什么都没说就走开了。当雍正见到曹頫的第三批贡品，可能看都没看，说不准还会连声地说：拿走拿走！当雍正见到了曹頫的第四批贡品，气就不打一处来了，否则就不会写下“朕甚嫌”之类的字眼。

那么，雍正对曹頫这种态度上的变化，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要说清这个问题，不是一两句话便能做到的，所以，只好从头开始，慢慢道来。

雍正即位后，立即（雍正元年正月初一日）向总督巡抚及以下的官员发出了十一道御旨，历数官场种种积弊，发誓要“整纲饬记，澄清吏治”！

他说：“朕做了四十多年的皇子，四十五岁当上皇帝，对一切人情世态无不熟悉，那些贪婪之徒的伎俩，朕早已看得一清二楚。现在朕独揽乾纲，非得狠狠整肃不可。”

原来，康熙在他的晚年，变得很倦怠，只知回味自己前半生的丰功伟业，不再图丝毫的振兴进取，结果造成很多省多达几十万两的府库亏空（所谓亏空，就是账上有，库中无），中央主管财政的户部，亏空竟有数百万两！

按照惯例，新皇帝登基，一般会颁布恩诏，大赦天下，并赦免官员亏空（即对各官员以往的亏空不再追究）。没想到，豁免这一条，竟被雍正卡住了。雍正认为：

“豁免亏空，只能助长贪婪之徒的侥幸心理，他们不会自知警戒的，还会一如既往地侵吞钱粮，朕对这帮人可是恨透了！”

没几天，雍正便正式下达了全面彻底清查全国钱粮亏空的御旨。御旨称：

“各地亏空钱粮，不是上司勒索，就是当地官员自己侵吞贪污，都属非法。过去圣祖（即康熙帝）晚年施政款仁，很多赃官没有明正法典。今国库空虚，一旦有事，关系非浅。各省凡有亏空，务必在三年之内如数补足，如不补足，定行从重治罪。三年补完之后，若再有亏空者，决不宽贷。”

御旨一下，雍正就组织人马，着手清查。

他派自己的弟弟允祥以亲王身份掌管户部，负责清查工作。他对允祥说：

“你要是清查不了，朕可以另派大臣，大臣再清查不了，朕自己亲自来，定必查个水落石出！”

允祥先从户部查起，结果查处户部库银亏空二百五十万两。雍正十分气恼，立即颁发圣旨，责令户部历任堂官（尚书、侍郎）、司官（郎中、员外郎、主事等）及部中办事人员，个人赔出一百五十两，另一百两由户部今后逐年补足。

户部查完，允祥移师中央各部院衙门，结果查处很多皇亲国戚和中央各衙门的亏空有牵连。雍正不管你什么皇亲国戚，只要你任过职的衙门有亏空，就要你赔补出来。允祥查处内务府（皇室财库）亏空严重，曾经管理过内务府的另两个弟弟想求皇兄宽宥过关。但雍正坚决不允，没办法，这兄弟俩只得把家里的器皿搬到大街上变卖。后来还不够，雍正就干脆抄了他俩的家，以家产来抵充赔补过去任职时的亏空。

地方上的清查，更为热闹，只是不便细述。（谁有兴趣，可去参看《中国历史上的贪官》，谈大正、刘绍春著，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

在这里说这些，目的就是想介绍当时的时代背景，就是使读者对清代的这段历史，有个整体的理解或宏观上的把握。

因此，我们便可知道，当时的雍正，是在整理全国财政，清理各项官款的亏欠，所有的官员，人人都得过关，不是专门冲着曹家或其他织造去的，更不是成心想惩办曹家。

（有人把曹家的败落乃至被抄，说成是政治原因，甚至和雍正几个兄弟争夺皇位有关，则是把问题的性质无限上纲了，这与史实不符。）

雍正元年六月十四日，总督查弼纳奏称，李煦亏空共银三十八万两，抵除家产一十三万两，尚亏空二十五万多两。

于是，李煦被就地免职，苏州织造由胡凤翚接替。

在我看来，李煦的职务被免，表面上看，确实是因为他的三十八万亏空，但其真正的缘由，更多的则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不是雍正把他视作了异己，而是他的确是雍正的“异己”。

另外，李煦的年龄也委实大了，对雍正来说，已经没了太多的利用价值。

因此，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李煦和曹頫都是不同的。

（顺便说一句，关于李煦被免职的原因，朱家溍先生曾在《研究清代宫史的一点体会》里谈到：“根据内务府档案可以说明，雍正先是派李煦替曹家清理欠款，用意是因为李煦和曹家是亲戚，可以设法为曹家弥补。不料李煦反而在江宁织造侵吞一笔款，因而遭到重谴。”尽管如此，并不影响我对李煦的总体印象，即，李煦是因为政治原因才遭贬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