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译《楚辞》· 离骚

新译《楚辞》

吴营洲

离骚

《离骚》是屈原的代表作，也是“楚辞体”的代表文体。

“离骚”二字究为何意？历来众说纷纭：

有“遭受忧患”说，有“离别忧愁”说，有“忧愁散去”说，有“楚国曲名”说，有“离开骚地（汉水之北的蒲骚）”说，有“离疏（疏离）”说……

具体而言，司马迁解作“离忧”，班固解作“遭忧”，王逸解作“离别之愁思”，杨雄解作“牢骚”，还有人称此是楚国一种歌曲的名字（音同“劳商”）……

而就现在多数学人而言，基本上认同如下两种说法：“遭受忧患”说，“离别忧愁”说。

《离骚》是一首充满激情的政治抒情诗，是一首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艺术杰作。整首诗从家世出身、政治抱负开始写起，写到了忠诚却不被重用的痛苦，以及坚持理想的执着精神，充满了爱国主义激情和对世事的愤懑之情。

原诗              新译

帝高阳之苗裔兮，   我是古帝高阳的后裔啊，

朕皇考曰伯庸。     我先父名字叫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    我生在寅年寅月啊，

惟庚寅吾以降。      又恰逢庚寅日降生。

皇览揆余初度兮，    先父览我初时仪容啊，

肇锡余以嘉名。       便赐我一个嘉名。

名余曰正则兮，       唤我大名曰正则啊，

字余曰灵均。         又赐字灵均为我佳称。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   俺既有内在的美质啊，

又重之以修能。       那就要更重视后天的修能。

扈江离与辟芷兮，    （我）身披江离与芷草啊，

纫秋兰以为佩。      （我）编织秋兰以为佩缨。

汩余若将不及兮，    时光若水我恐是追赶不上啊，

恐年岁之不吾与。    年岁不等人令俺心里发慌。

朝搴阰之木兰兮，   （我）早上采摘山上的木兰啊，

夕揽洲之宿莽。     （我）晚上撷取沙洲的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    日月匆匆其不停留啊，

春与秋其代序。      春去秋来则是循环往复。

惟草木之零落兮，    想到草木们日渐凋零啊，

恐美人之迟暮。      深恐美人也行将迟暮。

不抚壮而弃秽兮，   何不趁年壮而远离污浊啊，

何不改乎此度？     何不改掉现行的此等法度？

乘骐骥以驰骋兮，    乘上骏马以便驰骋啊，

来吾道夫先路！      来让俺在前面给你引路！

（以上部分，屈原通过自述的笔法，交代自己的世系、生辰、名字等。表明自己既具有先天的内在美，又有后天的努力修身，注重道德品质与学术修养的提升。同时，也道出了自己的远大理想，要趁着年轻有为，追随君王，愿在变法中做先驱者。）

昔三后之纯粹兮，    昔日三王德行纯粹啊，

固众芳之所在。      故群贤都聚在他们周围。

杂申椒与菌桂兮，    如杂糅花椒与菌桂啊，

岂惟纫夫蕙茝！      岂只认蕙草白芷之类！

彼尧舜之耿介兮，   那尧舜多么耿介圣明啊，

既遵道而得路。     能循着大道而踏上正路。

何桀纣之猖披兮，   那桀纣何等狂妄偏邪啊，

夫惟捷径以窘步。   因走上邪道而难以举步。

惟夫党人之偷乐兮，   那帮小人只知偷生享乐啊，

路幽昧以险隘。       路途才变得幽暗狭隘。

岂余身之殚殃兮，     岂是我害怕身遭祸殃啊，

恐皇舆之败绩！       是恐社稷因之而倾覆颓败！

忽奔走以先后兮，     急匆匆奔走在君王前后啊，

及前王之踵武。       想让你能够追上先王脚步。

荃不察余之中情兮，   你却不察我的切切衷情啊，

反信谗而齌怒。        反信谗言而（对我）无比嗔怒。

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    我固知直谏容易贾祸啊，

忍而不能舍也。          却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

指九天以为正兮，        遥指苍天为我作证啊，

夫惟灵修之故也。        这一切所为均为君王之故。

初既与余成言兮，    当初你与我曾有约定啊，

后悔遁而有他。      你竟然后悔而另有他图。

余既不难夫离别兮，   我倒不怕被你无情放逐啊，

伤灵修之数化。      只伤心你的无常反复。

（以上部分，承接上文，从引史为鉴到返回现实，屈原反复向楚怀王表明自己的爱国忠心，却不能与之相合，令他颇为伤感。于是便把矛盾揭示了出来，点明了全诗的主题。）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    我已种了兰花九顷啊，

又树蕙之百亩。        又栽了蕙草百亩不止。

畦留夷与揭车兮，       畦里植了留夷与揭车啊，

杂杜衡与芳芷。         还间以杜衡与芳芷。

冀枝叶之峻茂兮，       希冀皆能枝叶繁茂啊，

愿俟时乎吾将刈。       但愿届时俺将有所斩获。

虽萎绝其亦何伤兮，     即使叶萎花谢又有何妨啊，

哀众芳之芜秽。         只哀叹众芳草竟变得芜驳秽浊。

众皆竞进以贪婪兮，    众小人皆拼命钻营太过贪婪啊，

凭不厌乎求索。        不知餍足呀一味地求索无度。

羌内恕己以量人兮，     却总又放纵自己猜忌他人啊，

各兴心而嫉妒。         且凭空生出那么多嫉妒。

忽驰骛以追逐兮，    他们都疯狂地追逐私利啊，

非余心之所急。      但这还并非我心之所急。

老冉冉其将至兮，    只见衰老渐渐临近啊，

恐修名之不立。       深恐此生的美名不能树立。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    我朝饮木兰上的滢滢坠露啊，

夕餐秋菊之落英。      夕餐秋菊的朵朵落英。

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 只要我情操完美坚贞啊，

长顑颔亦何伤。         纵然形销骨立又何必伤情。

掔木根以结茝兮，     我用木兰根系结白芷啊，

贯薜荔之落蕊。       再串起薜荔的缤纷落蕊。

矫菌桂以纫蕙兮，     我举起菌桂缝缀惠草啊，

索胡绳之纚纚。        把胡草绳搓得又长又美。

謇吾法夫前修兮，    俺在效法古代圣贤啊，

非世俗之所服。       却一直不被世俗所认可。

虽不周于今之人兮，   我虽不容于当今之人啊，

愿依彭咸之遗则。     却愿依循彭咸之遗则。

（以上部分，叙述自己辛辛苦苦培养了一批人才，希望他们茁壮成长，可是，“哀众芳之芜秽”，这些人才大多数蜕化变质了。）

长太息以掩涕兮，     我长声叹息并涕泗难掩啊，

哀民生之多艰。       我哀伤民生之多艰。

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 我虽崇奉高洁并很自律啊，

謇朝谇而夕替。       却不料朝进谏而夕遭贬。

既替余以蕙纕兮，    遭贬是因我身佩香蕙啊，

又申之以揽茝。       又因我手持芳芷而加罪。

亦余心之所善兮，      但这是我内心所崇尚的啊，

虽九死其犹未悔。      纵因此死九回也不后悔。

怨灵修之浩荡兮，     我深怨君王好没定见啊，

终不察夫民心。       终不察小民之本心。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   众侍女嫉妒我的蛾眉啊，

谣诼谓余以善淫。     竟造谣说我生性善淫。

固时俗之工巧兮，   固然时俗工于巧取啊，

偭规矩而改错。     违背规矩而改弃正途。

背绳墨以追曲兮，    背离准则并追慕邪曲啊，

竞周容以为度。      竞相将阿谀视作法度。

忳郁邑余侘傺兮，   我抑郁烦闷极为失意啊，

吾独穷困乎此时也。  俺独守穷困而感时光难捱。

宁溘死以流亡兮，    宁愿速死而随水流逝啊，

余不忍为此态也。     我也不忍效法此等丑态。

鸷鸟之不群兮，     苍鹰不屑与燕雀同群啊，

自前世而固然。     自前世到如今皆是这般。

何方圆之能周兮，    方榫和圆孔怎能吻合啊，

夫孰异道而相安？    志趣相异者焉能彼此相安？

屈心而抑志兮，    我心委屈而备感压抑啊，

忍尤而攘诟。      不得不忍受指责与构陷。

伏清白以死直兮，  我坚守清白宁愿死于正直啊，

固前圣之所厚。    这该受到古代圣贤之盛赞。

（以上部分，不只是为自己鸣不平，而是扩大了胸怀，对人民寄予深厚的同情：“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悔相道之不察兮，   悔恨当初择路时不曾细看啊，

延伫乎吾将反。     久久伫立俺想掉头回返。

回朕车以复路兮，   调转车头我折回原路啊，

及行迷之未远。     趁误入迷途还不算太远。

步余马于兰皋兮，    让我的马缓缓行在兰水边啊，

驰椒丘且焉止息。    又驰过椒丘方才得以歇息。

进不入以离尤兮，    我既然不受信用反遭罪尤啊，

退将复修吾初服。    那就退隐回家修补俺的旧衣。

制芰荷以为衣兮，    我裁剪荷叶以为上衣啊，

集芙蓉以为裳。      我缝缀芙蓉以为下裳。

不吾知其亦已兮，    没人理解俺且也罢了啊，

苟余情其信芳。      但我情操依然诚信芬芳。

高余冠之岌岌兮，   让我的冠冕高高耸起啊，

长余佩之陆离。     把我的佩系加得又美又长。

芳与泽其杂糅兮，   芳洁与污泽纵被混淆啊，

唯昭质其犹未亏。    唯我的明洁品质犹未亏伤。

忽反顾以游目兮，  蓦然回首我放眼四望啊，

将往观乎四荒。    我将去观览四野八荒。

佩缤纷其繁饰兮，  佩上五彩缤纷的饰物啊，

芳菲菲其弥章。     芳菲阵阵更为馥郁昭彰。

民生各有所乐兮，    世人纷杂各有所乐啊，

余独好修以为常。    我却独好修能并习以为常。

虽体解吾犹未变兮，  即便粉身碎骨俺也初衷不变啊，

岂余心之可惩。      难道我的心还能因惩戒而惊慌。

（以上部分，叙述自己斗争失败，遭到诬陷、排挤，后悔自己没有看清道路。因为自己对楚王抱着希望，以至屡次碰壁。于是决定退避自疏，准备回到故乡去。）

女媭之婵媛兮，       姐姐女媭深为我忧虑啊，

申申其詈予：         常常絮絮叨叨对我劝诫：

曰“鲧婞直以亡身兮，  说“鲧太刚直且不顾命啊，

终然夭乎羽之野。      终致死在了羽山荒野。

汝何博謇而好修兮，    你何以如此孤高而好修啊，

纷独有此姱节？        独守你的一份操守气节？

薋菉葹以盈室兮，    野花杂草堆得满屋啊，

判独离而不服。      你却独自离去而不佩用。

众不可户说兮，     对庸众不可挨户去说啊，

孰云察余之中情？    谁会体察咱这衷情？

世并举而好朋兮，     世人皆相互抬举并好结党朋啊，

夫何茕独而不予听？”  你为何对我的话偏是不听？”

依前圣以节中兮，   我依先圣为范节制言行啊，

喟凭心而历兹。      可叹我因此才遭逢种种不公。

济沅、湘以南征兮， 且渡过沅、湘向南而行啊，

就重华而陈词：       我要对古帝重华倾诉衷情：

“启《九辩》与《九歌》兮， “夏启窃得《九辩》《九歌》啊，

夏康娱以自纵。      从此寻欢作乐并自我放纵。

不顾难以图后兮，     他不顾危难不虑后果啊，

五子用失乎家衖。     其五个儿子终至起了内讧。

羿淫游以佚畋兮，   后羿沉湎游乐迷恋田猎啊，

又好射夫封狐。     又好射杀大个狐狸。

固乱流其鲜终兮，   本来乱国之辈鲜有善终啊，

浞又贪夫厥家。     寒浞将其杀死又霸其妻女。

浇身被服强圉兮，   过浇自恃身有蛮力啊，

纵欲而不忍。       纵欲淫乱而不知约束。

日康娱而自忘兮，    日日寻欢而忘乎所以啊，

厥首用夫颠陨。      最终被少康砍去头颅。

夏桀之常违兮，    夏桀行事常违常理啊，

乃遂焉而逢殃。    乃遭杀身灭国之祸殃。

后辛之菹醢兮，     纣王把人剁成肉酱啊，

殷宗用而不长。     殷商因而便国运不长。

汤、禹俨而祗敬兮，    商汤、夏禹畏天敬人啊，

周论道而莫差。        周王讲道义而毫无差错。

举贤才而授能兮，      推举贤才任用贤能啊，

循绳墨而不颇。         遵循绳墨而从不偏颇。

皇天无私阿兮，      皇天对一切都公正无私啊，

览民德焉错辅。       看到仁德者便予辅助。

夫维圣哲以茂行兮，   唯有先贤极具高迈德行啊，

苟得用此下土。      才可配享天下乐土。

瞻前而顾后兮，      我已察了前又察了后啊，

相观民之计极。      我察观人世治变极为详明。

夫孰非义而可用兮？   哪有不义之人而被重用啊？

孰非善而可服？       哪有非善之人而被人服膺？

阽余身而危死兮，     我虽身临危境濒临死亡啊，

览余初其犹未悔。     仍不后悔我的当初理想。

不量凿而正枘兮，     不量好凿孔就削木榫啊，

固前修以菹醢。       故前贤才被剁成肉酱。”

曾歔欷余郁邑兮，    声声悲泣我抑郁忧伤啊，

哀朕时之不当。      哀叹咱所生的时日不当。

揽茹蕙以掩涕兮，     我拿起蕙草掩面悲涕啊，

沾余襟之浪浪。      热泪扑簌簌打湿衣裳。

（以上部分，叙述自己的姐姐女媭责备他：你干吗这样忠贞自爱？叙述自己之所以遭到失败，是因为生不逢时，遇到楚国君昏臣暗的局面。想到这些，他不禁泪如泉涌。）

跪敷衽以陈辞兮，    铺开襟衽跪陈衷情啊，

耿吾既得此中正。    想俺心中业已豁然洞明。

驷玉虬以乘鹥兮，    驾起玉龙乘上鸾凤啊，

溘埃风余上征。      鼓起长风我向上苍飞升。

朝发轫于苍梧兮，   清晨我始发于苍梧啊，

夕余至乎县圃。     晚上我抵达昆仑悬圃。

欲少留此灵琐兮，   我想在这神山稍憩片刻啊，

日忽忽其将暮。     却见天色匆匆行将日暮。

吾令羲和弭节兮，   俺令羲和停鞭慢行啊，

望崦嵫而勿迫。     望见崦嵫也别行得急迫。

路曼曼其修远兮，    长路漫漫何其遥远啊，

吾将上下而求索。    俺将上上下下反复求索。

饮余马于咸池兮，     饮我的马于咸池边啊，

总余辔乎扶桑。       我把缰绳系在扶桑树上。

折若木以拂日兮，     折些若木以遮蔽日光啊，

聊逍遥以相羊。        聊且在这里逍遥徜徉。

前望舒使先驱兮，    前方让月神望舒做先驱啊，

后飞廉使奔属。      后方让风神飞廉奔跑跟上。

鸾皇为余先戒兮，    鸾鸟凤凰为我在前警戒啊，

雷师告余以未具。     雷师却告我还未备好行装。

吾令凤鸟飞腾兮，   俺令凤鸟展翅飞腾啊，

继之以日夜。       日以继夜地一路前行。

飘风屯其相离兮，   旋风顿起前呼后拥啊，

帅云霓而来御。     率领云霓而来恭迎。

纷总总其离合兮，   云霓纷攘攘忽离忽合啊，

斑陆离其上下。      斑驳陆离且上下翻动。

吾令帝阍开关兮，    俺令守关人打开天门啊，

倚阊阖而望予。      他却倚门盯着我面无表情。

时暧暧其将罢兮，   时光昏暗这一日将尽啊，

结幽兰而延伫。     我手执幽兰而久久凝伫。

世溷浊而不分兮，   这世道混浊而良莠不分啊，

好蔽美而嫉妒。     总掩人之美德而妄加嫉妒。

（以上部分，叙述自己陈辞之后，更相信自己是正确的了。于是振作精神，乘龙驾凤向天上进发。当抵达昆仑山上的神山县圃时，天色已晚，便命令太阳神停留一下，不要匆匆赶回崦嵫山去。）

朝吾将济于白水兮，   清晨俺将渡过白水啊，

登阆风而绁马。       登上阆风山将马拴系。

忽反顾以流涕兮，     忽回首不禁仰面流涕啊，

哀高丘之无女。       哀叹这天国并无神女。

溘吾游此春宫兮，    恍惚间俺游到春神之宫啊，

折琼枝以继佩。      折几根琼枝以点缀饰佩。

及荣华之未落兮，    趁着这琼花尚未凋落啊，

相下女之可诒。      察看下界女子或可赠谁。

吾令丰隆乘云兮，    俺令云神丰隆驾起彩云啊，

求宓妃之所在。      去求寻宓妃的所居之地。

解佩纕以结言兮，     解下佩囊以作信物啊，

吾令謇修以为理。     俺托謇修去传我求爱之意。

纷总总其离合兮，   宓妃意纷纷若即若离啊，

忽纬繣其难迁。     忽又使性子再难说劝。

夕归次于穷石兮，   黄昏她回到穷石（过夜）啊，

朝濯发乎洧盘。      清晨她洗头梳妆于洧盘。

保厥美以骄傲兮，   她自恃娇美而心骄气傲啊，

日康娱以淫游。     日日外出以寻欢淫游。

虽信美而无礼兮，    她虽很美却无礼教啊，

来违弃而改求。      我只好弃她而另作他求。

览相观于四极兮，    我览观天下四荒八极啊，

周流乎天余乃下。    游遍了天宇我才降落大地。

望瑶台之偃蹇兮，     望见瑶台之高拔耸立啊，

见有娀之佚女。      瞧见了有娀氏美女简狄。

吾令鸩为媒兮，    俺托鸩鸟去为俺做媒啊，

鸩告余以不好。     鸩鸟却告我她的种种不好。

雄鸠之鸣逝兮，     雄鸠鸣叫着欲去介绍啊，

余犹恶其佻巧。     我则嫌它过于轻佻花巧。

心犹豫而狐疑兮，  （我）心犹豫而狐疑不决啊，

欲自适而不可。     欲亲往又觉得礼数不合。

凤凰既受诒兮，     凤凰既已送去了聘礼啊，

恐高辛之先我。     但恐高辛氏已抢先于我。

欲远集而无所止兮，  （我）欲远去又无处落脚啊，

聊浮游以逍遥。        聊且四处漫游而逍遥。

及少康之未家兮，      趁着少康尚未成家啊，

留有虞之二姚。        且追求有虞氏的两位美娇。

理弱而媒拙兮，    可理由不足媒又口拙啊，

恐导言之不固。    恐传情传得不够稳妥。

世溷浊而嫉贤兮，   这世道浑浊而嫉恨贤良啊，

好蔽美而称恶。     总好遮蔽美善而称扬邪恶。

闺中既以邃远兮，    闺中美人距我太过遥远啊，

哲王又不寤。        圣明的君王又不醒悟。

怀朕情而不发兮，    满怀衷情而无处诉倾啊，

余焉能忍而与此终古？ 我焉能忍受此痛直至千古？

（以上部分，叙述自己不被天帝接纳之后，又遭遇到的种种挫折。）

索琼茅以筳篿兮，     取来筮草和竹片啊，

命灵氛为余占之。     命神巫灵氛为我占卜。

曰“两美其必合兮，   他说“双方互爱则必能结合啊，

孰信修而慕之？       哪有真正美好的而不被爱慕？

思九州之博大兮，      思及九州如此博大啊，

岂惟是其有女？”     难道唯有此处才有美姝？”

曰“勉远逝而无狐疑兮， 他说“勉力远行切莫迟疑啊，

孰求美而释女？       孰有求美者而会舍弃你？

何所独无芳草兮，     何处没有芬芳的花草啊，

尔何怀乎故宇？”      你何必迷恋你的故里？”

世幽昧以昡曜兮，   世道黑暗令人目眩啊，

孰云察余之善恶？    孰能察知我的善恶？

民好恶其不同兮，    人的好恶尺度不同啊，

惟此党人其独异！    惟有朋党才格外独特！

户服艾以盈要兮，    个个把臭艾插满腰间啊，

谓幽兰其不可佩。    却说幽兰切切佩戴不得。

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兮，  察看草木犹不辨良莠啊，

岂珵美之能当？        岂能将美玉甄别恰当？

苏粪壤以充祎兮，      他们将粪土充填香囊啊，

谓申椒其不芳。        却称申椒毫不芬芳。

（以上部分，叙述自己在绝望的心情下，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就去请神巫灵氛卜卦。灵氛告诉他，不要留恋故国，到远处去自然会有遇合。）

欲从灵氛之吉占兮，   （我）欲听从灵氛之吉卦啊，

心犹豫而狐疑。        心里却犹豫而狐疑不定。

巫咸将夕降兮，         巫咸将在今晚降临啊，

怀椒糈而要之。       （我）怀揣申椒香粽前往恭迎。

百神翳其备降兮，   众神遮天蔽日纷纷降临啊，

九疑缤其并迎。     九疑山众仙也一并相迎。

皇剡剡其扬灵兮，    煌煌威灵尽显神光啊，

告余以吉故。        给我讲述灵氛吉卦的详情。

曰“勉升降以上下兮，   他说“你该勉力上下求索啊，

求矩矱之所同。         依照尺度寻求志同道合者。

汤、禹俨而求合兮，     商汤、大禹殷殷寻求同德，

挚、咎繇而能调。        伊尹、皋陶方能尽心辅佐。

苟中情其好修兮，        只要内心纯正高洁啊，

又何必用夫行媒？        又何必托媒婆再三说合？

说操筑于傅岩兮，    傅说本是筑墙泥匠啊，

武丁用而不疑。      武丁却对他用而不疑。

吕望之鼓刀兮，      吕望本是操刀的屠夫啊，

遭周文而得举。      遇周文而始得人存政举。

宁戚之讴歌兮，      宁戚（叩着牛角）放声高歌啊，

齐桓闻以该辅。       齐桓听到后便让其入朝辅弼。

及年岁之未晏兮，     趁这年岁还不算太晚啊，

时亦犹其未央。        时机还未彻底用光。

恐鹈鴃之先鸣兮，      怕就怕杜鹃提前哀鸣啊，

使夫百草为之不芳。”    遂使得百草为之不再芬芳。”

何琼佩之偃蹇兮，   为何琼佩那么灿然高洁啊，

众薆然而蔽之。      众人却将它的光采遮蔽。

惟此党人之不谅兮，  惟那朋党全不讲信义啊，

恐嫉妒而折之。       恐是因嫉妒而将其毁弃。

时缤纷其变易兮，   时势纷乱变幻莫测啊，

又何可以淹留？     又何必在此长久淹留？

兰芷变而不芳兮，   兰芷变质而不再芬芳啊，

荃蕙化而为茅。     香荃柔蕙皆已化为茅莠。

何昔日之芳草兮，     为何昔日的香花芳草啊，

今直为此萧艾也？     今朝竟与野艾臭蒿同道？

岂其有他故兮，       岂有其他什么缘故啊，

莫好修之害也！       只怪他们不懂洁身自好！

余以兰为可恃兮，   我以为幽兰本可依靠啊，

羌无实而容长。     谁曾想它却徒有虚表。

委厥美以从俗兮，    抛却美质而追从流俗啊，

苟得列乎众芳。      勉强忝列于众多芳草。

椒专佞以慢慆兮，     花椒专横谗佞且很傲慢啊，

樧又欲充夫佩帏。     茱萸又妄想充塞香囊。

既干进而务入兮，     既然醉心钻营热衷名利啊，

又何芳之能祗？       又何能持守自身芬芳？

固时俗之流从兮，   固然时俗皆随波逐流啊，

又孰能无变化？     又孰能秉持原则了无变异？

览椒兰其若兹兮，    看花椒幽兰尚且如此啊，

又况揭车与江离？    又何况揭车与江离？

惟兹佩之可贵兮，   惟独这玉佩难能可贵啊，

委厥美而历兹。     谨持美德直至今朝。

芳菲菲而难亏兮，   芳香阵阵而难以亏耗啊，

芬至今犹未沫。     芬芳至今犹未丝毫散耗。

和调度以自娱兮，    调整心态以求自我欢娱啊，

聊浮游而求女。      聊且漫游各地而寻求美女。

及余饰之方壮兮，    趁着我的佩饰正当壮盛啊，

周流观乎上下。      我要遍览哦上天下地。

（以上部分，叙述自己想要听从灵氛的劝告，但心里还在犹豫，于是又向巫咸询问。）

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  灵氛既告我卦象吉祥啊，

历吉日乎吾将行。       选定吉日俺将远行他乡。

折琼枝以为羞兮，       折下琼枝以为珍馐啊，

精琼爢以为粻。         精选玉屑以为干粮。

为余驾飞龙兮，    为我驾辕的是飞龙啊，

杂瑶象以为车。     又用琼瑶、象牙装饰车舆。

何离心之可同兮？   怎可与志不同者同处一处啊？

吾将远逝以自疏。   俺将远走高飞自行离去。

邅吾道夫昆仑兮，   转道俺要去往昆仑山啊，

路修远以周流。     路途遥远或可自由周游。

扬云霓之晻蔼兮，   扬起的云霓遮天蔽日啊，

鸣玉鸾之啾啾。     鸣响玉鸾听其乐音啾啾。

朝发轫于天津兮，     清晨始发于天河渡口啊，

夕余至乎西极。       傍晚我抵达西天边极。

凤凰翼其承旗兮，     凤凰展翅它护持旌旗啊，

高翱翔之翼翼。       长空翱翔且庄严整齐。

忽吾行此流沙兮，  忽然俺行至流沙境地啊，

遵赤水而容与。    沿着赤水而缓迈步履。

麾蛟龙使梁津兮，   指挥蛟龙权作梁津啊，

诏西皇使涉予。      诏令西皇帮我渡过河去。

路修远以多艰兮，   路途遥远且多艰多险啊，

腾众车使径待。     我传令众车在路边聚齐。

路不周以左转兮，    路过不周山再向左转啊，

指西海以为期。      指定西海是此行目的地。

屯余车其千乘兮，   我集聚车辆千余乘啊，

齐玉轪而并驰。     排列整齐而并驾齐驱。

驾八龙之婉婉兮，   驾着八条巨龙蜿蜒前行啊，

载云旗之委蛇。      车上的云旗随风飘逸。

抑志而弭节兮，    我屏住呼吸并停下车啊，

神高驰之邈邈。     思绪却驰向遥远天际。

奏《九歌》而舞《韶》兮， （我）奏唱《九歌》并舞《韶》啊，

聊假日以媮乐。      聊借这时光以尽情欢愉。

陟升皇之赫戏兮，  朝阳升起一片光明啊，

忽临睨夫旧乡。    忽然看见我的故乡。

仆夫悲余马怀兮，  车夫悲痛我马也伤怀啊，

蜷局顾而不行。    都屈身回顾而不肯前行。

（以上部分，表示自己要心绪平静地自娱自慰。准备趁着自己年岁未老，到各处去寻求理想的美人。）

乱曰：           尾声：

已矣哉！          算了吧！

国无人莫我知兮，  国内无人理解我啊，

又何怀乎故都！    我又何必怀念故都！

既莫足与为美政兮， 既然没人愿与我推行美政啊，

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我将奔赴彭咸去寻求归宿。

（最后这部分，表示自己宁死不屈的决心。）

目录

写在前面的话

离骚（屈  原）

九歌（屈  原）

东皇太一 云中君  湘君  湘夫人  大司命  少司命  东君  河伯  山鬼  国殇  礼魂

天问（屈  原）

九章（屈  原）

惜诵 涉江  哀郢  抽思  怀沙  思美人  惜往日  橘颂  悲回风

远游（屈  原）

卜居（屈  原）

渔父（屈  原）

九辩（宋  玉）

招魂（屈  原）

大招（屈  原）

惜誓（贾  谊）

吊屈原（贾  谊）

鵩鸟（贾  谊）

招隐士（淮南小山）

七谏（东方朔）

初放 沉江  怨世  怨思  自悲  哀命  谬谏

哀时命（庄  忌）

九怀（王  褒）

匡机 通路  危俊  昭世  尊嘉  蓄英  思忠  陶雍  株昭

九叹（刘  向）

逢纷 离世  怨思  远逝  惜贤  忧苦  愍命  思古  远游

九思（王  逸）

逢尤 怨上  疾世  悯上  遭厄  悼乱  伤时  哀岁  守志

主要参考文献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