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前传·三十五

——一部关于兰陵笑笑生的“回忆录”

吴营洲

我给我师父抓药回来，一掀门帘，蓦然见一青年女子……

那天，我给我师父抓药回来，一掀门帘，蓦然见一青年女子从条凳上站了起来。屋里暗，我一时看不清楚，只觉得有点面熟。没想到她急步上前一把攥住我的手，喊道：“哥！哥！哥！”原来她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我问：“你是？妹妹？你咋来了？你？咋找到这儿的？”我师父让我们坐下说话。原来，我和父母及妹妹走散后，他们一直沦落在外，或乞讨，或给人打个短工，后来到了一个村子，被好心人收留，就住了下来，租种了几分地。但这两年，父母年岁大了，身体都不大好，一心想落叶归根，就回到了老家，在老家的旧宅上，临时搭了个窝棚。他们听说我曾回过家，并也听说我跟着个说书的师父过活，就让我的妹妹一路打听着找了来。妹妹说：“咱爹咱娘让你回去呢，还给你定了门亲事呢。是邻村的。是四姨说的。我见过，模样也可以，人是好人，就是岁数大了点。你也是啊，也是老大不小了。咱爹咱娘这些年打听你，为你都快急死了！”我瞅着我妹妹说：“我不回去。”我妹妹说：“咱爹咱娘岁数都大了，就是能下地，也干不了重活了，你不回去，家里的地谁种啊。再说，咱爹咱娘现在一直在临时搭起的窝棚里住着呢，四面透风，眼看冬天就快到了，你不回去，谁张罗着把房子盖起来啊？你不能让咱爹咱娘走东家串西家求爷爷告奶奶地帮咱盖房子吧，你是家里唯一的男的，你该顶起门户来啊！”我望着我师父说：“我不回去。”我师父说：“你小子怎么又说傻话呢？你妹妹大老远地找你来了，你怎么能不回去呢？你爹你娘都好几年没有见到你了，你怎么能不回去呢？按你这个年纪，也该成个家了。”我使劲地摇头，却不知说什么好。我师父说：“傻小子，别愣着了，快收拾收拾，跟着你妹妹走吧，我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你把柜子里的那几斤水酒带上，让你爹喝，就说我很感谢他，生了个好儿子，只遗憾我不能和他把酒畅谈啊。”我说：“师父，我真的不想走。”这时，只见我师父用烟袋锅咔咔咔地敲着窗户台，大声吼道：“你小子咋这佞呢，咋这不听说呢，我可从来没有揍过你啊，你非要让我下炕揍你一顿吗？听好了，赶紧收拾收拾，跟着你妹妹走。”我说：“师父，你现在正病着呢！”我师父说：“我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再说，现在不是一天天见好吗！”我说：“师父，要不，您也跟着我回去吧。”我师父又骂我道：“你小子又说傻话了，我在这里闯荡了这些年，哪能离开啊！你小子赶紧走吧，我也不让你俩在这儿吃饭了，我也不送你俩了，一路保重啊！向你爹你娘带个好啊！”我倏地跪在了我师父的脚下，泪流满面！

我一个码头一个码头地找，依旧没见到我师父……

我跟着妹妹回到了老家，见到了失散多年的父母。父母也的确老了。我家在乡亲们的帮助下，重又盖起了三间土坯房。还养了猪，养了鸡。地也种上了。可是在家里，我总是忘不了我师父，总是梦见他。那天我对我父母说：“我想去看看我师父，他年岁大了，说不动书了，我想把他接了来，和咱们一起过。”我又说：“没有我师父，就没有我。”父母终于同意了。然而，当我再次回到我师父和我常住的县城，回到我和我师父租住时间最长的位于城关的那间小屋，也就是我和我师父最后分手的那个小屋，见门是锁着的，打问了左邻右舍，都说好久没有见到我师父了。又打问了好多人，也都不知我师父去了哪里。后来找到了房东，听房东说，在我走后不久，我师父也就走了。我师父走的时候，给房东留了点儿钱，说这个房子，一时半会儿不要租给别人，说不定过段时间，他就回来了。房东问他打算去哪儿，我师父说没个准头，不外乎运河两岸的一些码头，周边的一些县镇，不外乎还是说说书。房东问他大概多长时间回来，我师父也说没个准头，只是说看他自己的身体了。房东说，我师父当时说得很含糊，不知是等他身体好些了再回来，还是等他身体不好了再回来。我知道，我师父并没有家啊，他是一直把这个屋子当家的。我觉得，我师父无论是身体好点了，还是不大好了，都是该回到这里来的。房东说，自打我师父走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过，也没听说他去了哪儿，谁都没有再见过他。我心里隐隐地有些不安，吃力地想，我师父究竟会去哪儿？于是，我打听到了我婶娘的住宅，央人把婶娘唤了出来，见到婶娘后，婶娘说她也好长时间没有我师父的任何消息了，并且一直在托人到处打问呢。后来，婶娘给了我点儿盘缠，让我四处找找，找到了告诉她。于是，我就沿着大运河，一个码头一个码头地找，像临清、淮安、徐州、济宁、德州、沧州等等，也就是我师父经常说书的地方，我都找过了，也见到了我师父的一些同仁、好友，但都摇头。此时，我真的有点儿慌神了。我师父这么大岁数了，身体又不好，能去哪儿呢？会去哪儿呢？我忽然想到，我师父会不会回了他的出生地？回了他的老家？回了他的故土？我和我师父在一起的时候，他几乎从来不提他的老家，但他不经意中也会偶尔提到，我自我感觉，我还是有点印象的，起码的大致方位，大致村落，我想我是不会记错的。于是我就一路走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我师父仿佛说到的那个村。那个村子地处偏僻，是三个县交界的地方，倒是挺大，大概有七八百户人家吧。我听这个村里的人说话，口音和我师父一米（模）一样，心里很是高兴，感觉像是见到了我师父的家人，我师父的音容笑貌恍然就在眼前，指不定我师父正在哪个墙根儿处，和老乡亲们一道晒暖暖（太阳）呢！但，我打问了一些村民，都摇头，都说从没听说过我师父这个人。后来我找到了村里一位年岁很大的老爷爷，他才说，我师父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出去念书了，后来听说在一个什么衙门里当差，又听说成了个说书的，但一直没有回来过，几十年都没有回来过。还说我师父的父母早已过世了，还说我师父他们家是闹兵荒那年从外地迁来的，在村里没有任何宗亲，具体从哪迁来的更是不清楚了。他还说，他对我师父还有印象呢：书念得很好，字写得很好，人长得很好，脾气秉性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