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京胡多了一份特别 | 人物

三八妇女节前夕，记者在中国戏曲学院见到刚刚结束招生考试的京胡演奏家王彩云。夕阳西下，王彩云在柔和的阳光的映衬下微笑走来，举手投足间透着一种古典美。说起京胡，她立刻兴奋起来，眼神中满是光芒。

作为京剧的主要伴奏乐器之一，近年来京胡逐渐走出传统局囿。在演奏家、作曲家的共同努力下，京胡作品逐渐丰富起来，京胡演奏家也越来越多地从幕后走到台前。在中国戏曲学院坚守一方讲台的同时，王彩云从未放弃舞台。她不再只把京胡看作戏曲演唱伴奏的主弦乐器，而是努力让这件乐器在戏曲伴奏与音乐演奏两方面都得到极致发挥。

王彩云与乐队合奏《京华气韵》

“哪有女孩子拉京胡的”

王彩云出生于黑龙江省鸡西市的一个工人家庭，父母年轻时都喜欢京剧，父亲更是京胡迷。本来父母没想让女儿学京胡，但无奈王彩云小时候特别调皮，每天到处疯跑、疯玩，吃饭的时候也找不到人。“还好那时候比较安全，没有人贩子。”王彩云笑着说。为此，王彩云的母亲跟父亲商量，觉得女孩子天天这样疯跑不像样，还是要给她找点事儿干。母亲问父亲觉得女儿能学点啥，父亲想了想回答：“那就学京胡。”于是，父亲成了她的启蒙老师。王彩云成年之后才明白，父亲为自己选择京胡，也是希望自己将父亲对京胡的热爱延续下去。

“我不排斥学习京胡，让我学我就认真学呗。虽然我们专业有句话叫'三年宰鸡声’，但我小时候也没因为'宰鸡声’而放弃。”大概半年左右，父亲就发现自己教不了王彩云了。他给女儿找到一位从京剧院退休的琴师，王彩云管这位老师叫陈爷爷，“陈爷爷起初是不教我的。他说，自古以来，哪有女孩子拉京胡的。但是父亲一再坚持，陈爷爷只能让步说，试一试。从陈爷爷开始，我的每一位老师几乎都是爷爷辈的。”

6岁半的王彩云开始跟着陈爷爷学习京胡。学了一段时间，陈爷爷就说他教不了，建议王彩云上北京，去找名师。“我记得特别清楚，我父亲当时的原话是，'北京我们谁都不认识，找谁去呢？’”父亲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还是大海捞针般地开始帮女儿寻找北京的名师。直到有一天，他兴冲冲地回到家说，打听到鸡西市文工团有一位年轻人在中国戏曲学院进修表演。“其实我父亲也不认识这位年轻人，但他给这位年轻人写了一封信，希望他能帮忙在中国戏曲学院为我找一位京胡老师。”不久父亲就收到回信，说老师已经找好了，还是鼎鼎大名的黄金陆老师。“我当时不清楚黄金陆老师的业界地位，但我父亲清楚，他特别激动。据说是黄金陆老师正好在教这位年轻叔叔戏曲欣赏课，课后他就跟老师说，家乡有个孩子想让您给看看适不适合学京胡，黄金陆老师一口答应了。”每每回忆起这段往事，王彩云都很感动，“我既感动于父亲为我学琴的奔波与执着，也感动于那位年轻叔叔的无私帮助，更感动于黄金陆老师对无名之辈的关爱。”

父亲带王彩云到北京

“得益于一位位老先生倾囊相授”

在中国戏曲学院老校址，王彩云第一次见到黄金陆。直到现在她都记得他当时说的每一句话，“黄老师上来第一句话是问我爸这孩子学习怎么样，然后又转头问我各门功课的成绩。我当时不明白，觉得文化课成绩跟学习京胡有什么关系？但我当时确实学习挺好的，家里挂满了奖状。”黄金陆同意教王彩云京胡，要求就是文化课必须一直名列前茅。“后来才知道他其实不想让我干这行，因为当时京剧不太景气，他觉得我还是应该努力学习，从事别的职业。”

由于路途遥远，黄金陆想了一个给王彩云上课的办法，每学期给她布置一些曲目，连同曲谱、资料、录音带一并寄出。“黄老师寄来的录音带里，有他的示范演奏、讲解，我学会之后，再用录音带记录下来，给老师寄回去。我的录音带里除了我的演奏，还有我的唱。每首曲子，我必须先会唱。”这种方式虽然麻烦，但也无形中记录下许多美好的回忆。“一盘录音带是60分钟，A面是我的演奏，B面是黄老师的讲解和点评。黄老师每次第一句话都是，'彩云小朋友，你好。你给我寄的录音带我收到了，你演奏得很好。’他永远都是先鼓励我，然后问我各科的文化课成绩。他说如果因为拉琴影响了成绩，就不教我了。”王彩云特别强调，跟黄老师学习这么多年，他坚决不收学费。

小学五年级那年，父亲为王彩云报考了黑龙江省艺术学校。直到拿到录取通知书，她才敢告诉黄老师。“父亲特别希望我走京胡这条路，但是又担心黄老师不同意。”而黄金陆听后并没有表现出不高兴，而是给她打了一针预防针。“他说我给你上课的这些内容，今后你就不要再练了。你要跟你接下来的老师好好学习，绝不可以在老师或同学面前有显耀之心。”王彩云当时只是记了下来，并不是很理解，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明白黄老师当时是在引导她如何做人，如何学专业。

在哈尔滨上学期间，王彩云利用暑假去过北京几次，都是住在黄金陆家。黄老师家最吸引她的是有特别多的书。“《三国演义》《基督山伯爵》这些名著，我都是在黄老师家看的。那时候上午上课，下午练琴，晚上看书，周末黄老师还带我去爬山、野餐。我觉得特别快乐，生活既充实又美好。”讲起这段经历，王彩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年代，那个情景中。“黄老师对待我们这些从外地来的孩子，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其实业内有不少跟黄老师一样的老师，他们都没有任何私心，就是觉得这个孩子是个好苗子，他们觉得自己有责任去培养这些苗子。”

1992年，王彩云报考中国戏曲学院京胡专业，到北京考试时黄金陆正在住院，“我去医院看望黄老师，他说，'你就凭自己的本事考’。”王彩云如愿考入中国戏曲学院，此时黄金陆已经退休，她跟随吴炳璋继续学习。“我当时进校的时候，吴老师也得有七十多岁了，被称作京胡界的'不老松’。黄老师特意跟吴老师说，这个孩子很好，拜托您好好教他。吴老师也很器重我，用心地培养我。”讲到这里，王彩云停顿了许久，“我的成长之路正是得益于一位位老先生的倾囊相授。不论是黄老师还是吴老师，他们从一开始就引导我，不能局限于京胡学习，守住传统的同时更要打开思路、开拓眼界。”

“学京胡就不听交响乐吗”

王彩云毕业后留校任教，正好赶上中国戏曲学院承办中国优秀青年演员研究生班。为青研班伴奏，让王彩云觉得自己进步飞速。“这些学员当时都是各地剧团的顶梁柱，他们有着丰富的舞台经验和舞台感染力。他们还会告诉我，细节的地方怎么处理。”王彩云表示，京胡的演奏特别注重韵味，有时候一个细节的处理就可以让你的演奏格外出彩。

2002年，中国戏曲学院首次招收京胡研究生，王彩云成功考中，师从曹宝荣。作为中国首位京胡硕士研究生，王彩云跟随曹宝荣学习剧目的伴奏理论、技法研究等课程，同时跟随燕守平学习京胡即兴伴奏，跟随宋飞学习民族二胡演奏。“我的多位老师都跟我说，要把多方面的营养集合到自己身上。”

在教学中，王彩云同样这样要求学生，“但我也一直告诉学生们，'根’绝对不能丢了。必须要有扎实的传统基础，然后再拓展你的视野。”王彩云从来都是从京剧的唱段开始教学，“技巧、速度对现在的学生来说都不是困难，最大的阻力是他们没有唱腔的感觉。他们的演奏有一股'谱子味儿’，根源就是他们没有体会出唱腔的韵味。”

“抓传统基础的时候，我特别严厉、严肃，他们有一丝害怕。但当我鼓励他们勇于创新的时候，感觉又和他们统一战线了。”王彩云鼓励学生们副修更多其他门类的乐器以及相关课程，用这些课程拓展视野。王彩云还鼓励学生尝试作曲，“只要他们有兴趣，我就鼓励他们，年轻是有试错机会的。”

王彩云和学生们

王彩云常常问学生：“学京胡就不需要关注民族音乐了吗？学京胡就不听世界经典交响乐作品了吗？”她自己从小就非常喜欢音乐，“我不仅仅热爱京剧，应该说我是因为热爱音乐而学习京胡的。”童年时代，王彩云的娱乐活动就是听收音机，每天晚上调好频道，蒙着被子，生怕被家人发现。“我印象很深的是我第一次听到《金蛇狂舞》，觉得太好听了。但是收音机就放一遍啊，那时候我已经会记谱了，就把谱子记下来，第二天试着演奏。”大学期间，王彩云买了很多打口碟，听了许多世界知名乐团、知名指挥的演奏。“这些音乐对我影响特别大，我听到他们乐队里每个声部之间的关系，有时候就会思考我的京胡和京剧乐队甚至民族乐队之间应该是什么关系。”

“多做新作品和演奏技巧上的拓展”

作为京胡演奏家，王彩云坚信舞台实践会使教学更有说服力。2001年，留校任教7年的王彩云在北京中山公园音乐堂举办了首场个人音乐会，请来中央民族乐团进行协奏。这也是首次由京胡唱主角、大型民族乐团伴奏的音乐会。这场音乐会，对王彩云而言是心愿达成。“我一直想开一场音乐会，让观众感受一下新时代京胡的韵味与魅力。大家都很熟悉传统京剧唱段，但是对京胡作品却很陌生。我请作曲家吴华老师为我进行了曲目设计和编排，这些曲目既有胡琴名家张素英老师之前演奏过的，也有吴华老师为我量身创作的。”音乐会结束后，中央民族乐团的很多演奏家都来祝贺她，“他们说从来没见过一个小姑娘京胡拉得那么好。”那一年，王彩云只有27岁。

音乐会实况后来由中央电视台综艺频道播出，王彩云收到的读者来信有好几麻袋，“我记得其中有位老先生是京剧票友，但是已经卧床多年。他的子女替他写信说，父亲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看完我的音乐会特别激动，让子女写信祝贺我、鼓励我。”看到这样的来信，让王彩云觉得特别有成就感，“因为你的努力为别人带来了快乐。这些观众真心希望京胡事业得到长足发展，从他们的来信中可以读出他们的期盼和后辈待有人才出的那份欣喜。”

王彩云京胡独奏《两情相悦》

2015年，王彩云又在国家大剧院举办个人专场京胡音乐会，这次除了经典作品，王彩云还带来多首为京胡量身打造的新作品，在拓展京胡演奏与表现力上做了大胆尝试。“我想多做一些新作品和演奏技巧上的拓展，希望自己能在这些方面对京胡的发展起到推动作用。”王彩云希望未来京胡能够体现时代的声音，既能伴奏京剧，也能在舞台中间以京胡自身的器乐性讲述一个故事，体现一种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