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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访唐寅家族苏州后人杂记
《姑苏晚报》2023年12月15日 B07版

  柯继承

  立这个题目时,我自己也觉得纠结。首先,“后人”一说,本身就有点小问题,因为按照传统习惯,子女一般从父姓,换句话说,从第三代起,外孙、外孙女的姓就是外姓,尽管就血统而言,他们及其子孙还算是“外祖”的后人,但从传统姓氏家族而言,已是外姓,做“家谱”通常就以此为界限了。唐寅家也这样,唐寅(字伯虎)前两次婚姻,并无子息,与沈九娘结缘后,生一女。沈九娘病故,唐也没有再续妻室。唐寅和沈九娘的女儿后来嫁给书法家王宠的儿子王国士,即使生儿育女,也姓王了。按照传统观念,唐寅一脉第三代起就没有唐姓后人了。另外,“后人”开枝散叶,多有离开故乡、远徙他方的。本文为了限定现在仍旧生活在苏州的唐家人,所以在“后人”前又加了个定语“苏州”,即指在苏州的唐寅家族后人。采录的内容也不系统,所以称“杂记”。

  一

  唐寅(1470—1524)自己并未生子,但他的弟弟唐申(字子重)生有两子。1542年唐申临终时遗言,以次子唐兆民“嗣寅”,也就是把唐兆民(唐寅侄子)以唐寅儿子的身份“承祧”唐寅一脉,所以后来人们所说的唐寅后人,严格地说其实都是唐兆民的直系亲属。唐寅过世后,他在桃花坞的一些遗产(“桃花坞别业”的家产等),应当也是名正言顺地由唐兆民一脉承继的。明崇祯十七年(1644),毛晋等人重修横塘唐寅墓时,雷起剑的《重修唐解元墓记》中说:“访于田夫之邻者,问其遗族,云:'族并乏,止有城内桃花坞一老妪,尚是伯虎侄孙妇之孀者。’”这时距离唐寅过世已经120年,距唐申过世也已102年——按照后来唐仲冕《重刊六如居士集序》引述的资料推测,雷起剑所指的这位“伯虎侄孙妇之孀者”当是唐昌祚的遗孀。

  自此,唐寅的后人,在很长一段时期还是萧条。清康熙三十三年(1694)宋荦为桃花庵旧址构“才子亭”,尤侗、韩菼、文点、徐釚、何焯等人撰文致祭时,都未提及唐寅后人的姓名。嘉庆六年(1801),吴县知县唐仲冕修葺横塘唐寅墓并城内桃花庵,拓庵东隙地筑别室唐解元祠,祀唐寅、祝允明、文徵明三人(署曰“桃花仙馆”),刻《六如居士全集》时,居然未找到唐寅的后人(“欲求其后裔不可得”),只是引述了唐兆民一脉几代:“(唐申)以兆民后先生。兆民生昌祚,昌祚生应祥,应祥生宜瑞,宜瑞生允锡、允钦、允铨,允锡生道济,早卒,余无可考。”

  当然,唐寅的“族并乏”,不是说一个后人都没有了,从唐仲冕的《重刊六如居士集序》可知,到了唐兆民的第五代即唐允锡、唐允钦、唐允铨一代,已有弟兄三人。之后,他们各娶妻生子,通常不可能总是“单传”,只是“其名不彰”而已。而且,尽管唐寅过世后不久,已有人叹息“百年遗迹,竟付衰草斜阳”,其实,桃花坞有关遗迹遗物还是有所发现(比如碑刻等)。直至上世纪初,不仅后来重建的准提庵在,唐解元祠在,所谓的“唐家园”也还在。

  二

  关于“唐家园”,这里要多讲几句,谢家福《五亩园志馀》中说:“庵在寥(廖)家巷内,宅在五亩园西,今宝华庵即明生所构之唐家园也。”所谓“宝华庵”即今称的“双荷花池”北面的连片房屋(现视作唐寅故居所在),按照谢家福的说法,这就是“唐家园”。谢文所说的“明生”指清顺治年间的名医沈明生,他一度住在桃花坞,并在曾是唐寅“桃花坞别业”处加筑了亭台,栽植了竹木等。而这一方应属唐寅“桃花坞别业”的地块,在徐应雷《唐家园怀子畏》诗中已被称作“唐家园”,可见唐家园的实际面积远远大于谢家福所说的“宝华庵”。从莫俨生、吴伟业等当时过访沈明生的诗人的诗中也可看出,“唐家园”是很大的一块地盘。当然,这个“唐家园”绝非园林,除了几幢房屋外,主要还是荒田及池塘。直到1921年印行的《苏州城厢图》中,所标的“唐家园”还要比“宝华庵”大得多。

  在这幅《苏州城厢图》上,桃花坞廖家巷北段东侧横巷标有“唐家”(疑漏“园”字),西侧小弄标有“唐家弄”(后改称“东蔡家桥”)。今准提庵北的大营弄西段旧时名鲇鱼墩(弄名),鲇鱼墩以北地块,在上世纪50年代,仍称唐家园,60年代后期始为红木雕刻厂厂址。不过,这个唐家园是由乱砖砌围的,围墙残破,东侧弄称“唐寅坟”。这个由残破围墙圈起来的唐家园(后全纳入红木雕刻厂内),在上世纪50年代至60年代初,有相当的知名度。说来有趣,它的知名度除了因为它是唐寅“桃花坞别业”部分遗址外,还因为它曾是青少年最爱去玩耍的地方,当地居民发觉孩子不在身边,多半会在“唐家园”中找到。唐家园“大半荒芜”,但有零星的桑树、桃树、橘树,园北部有残破房屋(无人居住),还有个小池塘,此外空地上都是一块块大小不等的菜田,边边角角也多为瓦砾杂木堆积,通常上面爬满了南瓜、丝瓜等,孩子们之所以爱去玩耍,一是废园无人管辖,二是在园中可任意采吃桑椹、野桃子,捉知了、捉金龟子、捉蜻蜓、捉蟋蟀。

  三

  之所以要花这么多笔墨提“唐家园”,是因为附近很多人认识唐家人。那时桃花坞地区的居民,都知道唐家有一位后人,也都认为这后人住在准提庵的附房内,“这是一位很精瘦很文雅的老人,人们背后都指指点点,说他就是唐家园主人。这位老者时常会踱步从准提庵来到唐家园里走走,看看,但对小孩在园中嬉闹,却从不过问,偶尔还会对我们笑笑。他是唐家的后代,当然姓唐,但他与唐寅一族究竟是什么关系,似乎也没人关心过。”在“文革”那个特殊年代里,这位唐姓老者身边出现了一位女孩,大家都认为她就是他的孙女,他们搬到离准提庵不远的桃花桥弄的一个小巷中,“那位老人待人接物十分谦卑,与周围邻居关系甚好,言语不多,更绝口不提唐家的事……老人与一位孙女住在一起,孙女尚小,也无工作,唐家当时也不知靠何谋生。七十年代初,唐老头病逝。生病时,也只有孙女在旁服侍,似乎无亲友往来……后迁出,不再有任何消息。”

  以上两段引文,摘自拙著《桃花坞历史地标》(山东画报出版社,2011年12月版),笔者当时受命专为桃花坞撰写“历史地标”时,对唐家后人的了解就是这些。因为就我本人而言,当年与“唐老头”还有“照面”,当面偶尔还叫一声“老伯伯”或“阿爹”(苏州人对长辈最通行的称呼),但与其孙女从未有过交谈,给我留下的唯一印象,她的年纪比我还小,但眉眼之间与1965年出版的《辞海》(未定稿)中唐寅的画像近乎相似。

  撰写《桃花坞历史地标》时,我就想借机梳理一下桃花坞唐家近百年来的变迁及家庭成员情况,但周围的一切,可说是天翻地覆,人事日非。原住居民变动太大,年长的“老树凋零”,年轻的也多搬迁远徙,此事就搁了下来。之后,多家新闻媒体机构每每有所探求与采访,都无着落,因为当年与唐家有所接触的桃花坞原住民,几近为零了。

  四

  今年春天多雨,闲置了多年的我家的桃花坞旧房顶梁坍塌,为了翻修,我没少往桃花坞跑,与房管局及维修队交涉,与社区联系,更多地与里弄四周乡邻接触求助。几来几往,与疏远了好几十年的乡邻及乡邻后人搞熟了。无意中又谈起唐家园与唐家近几代人员的变迁,与我家合用一个院子的陈栋梁先生忽然说:“你书上说的唐家孙女,又回来了,仍住在我们这弄堂×号内。”我不禁一怔,还有点不信:“真的吗?你亲眼看见的?”陈先生肯定地点点头,还说唐家孙女名为唐生旦。这名字让我好奇怪,又是生,又是旦,难道与戏剧有关吗?但我还是喜出望外,立马求陈先生先去唐家联络一下,方便的话,可约期探访。

  4月22日上午,按约,我与桃坞高级中学的余嘉老师,在陈栋梁先生的陪同下,一起来到唐家——桃花坞周边的街巷,风雨几十年,包括路名巷名、街边房屋外观等,都有了很大改变,尽管唐家所在的弄堂基本保持原貌,但唐家房屋门面也经过翻修,如果没有邻居的引导,还真不敢贸然敲门呢。主人“唐家孙女”及其老母、夫君都已在客厅等候了。一见面,就好像穿越到几十年前,“唐生旦”的风貌依稀还有当年的影子。当我说起“早就相识,但从未讲过一句话”时,她就笑了,说:“其实我与你母亲挺熟的,当年你家在后面蔡家桥'三角湖’边上,还未搬过来,我还去玩过呢。”又得知余嘉老师是在市四中(桃坞高级中学原名)执教,更觉亲热,因为她从上海迁回苏州念书,就是从四中毕业的。气氛融洽了,访谈就更无隔阂。

  原来,她真名唐声旦,我们以前常见的与她一起的“唐老头”并不是她的亲“阿爹”(祖父),而是她的“叔阿爹”,即叔公。那个特殊年代的一些传说,都有些不靠谱,因为那时乡邻之间很少过问,唐家更显得低调神秘,“以讹传讹”的事情非常多。

  当我们再一次说明来意,唐声旦就款款道来,兴奋时眉开眼笑,说到动情处,两眼就不免湿润。

  据唐声旦说,她确是承祧唐寅传下来在桃花坞的一脉,今在苏州的后裔中,唐寅家族唯一唐姓存世者就只有她了。她原名“圣诞”,1956年生于上海,因出生那天正好是12月25日(西洋圣诞节),受到西洋文明浸淫的父母就给她取名“圣诞”。“圣诞”这名字用了近10年后,父亲取其谐音让她改名为“声旦”。“声旦”的含义也很不错,“旦日发声”,很阳光,很正面,就一直用下来了。

  五

  唐家原有家谱如今已难以找到。唐声旦接触到的能上溯、能回忆的就是她祖父唐梅安一代。唐家到她祖父一代,正处于社会形态及世事剧烈变动的清代晚期,唐家早不只是“书画传家”了,当时在苏州桃花坞,唐家一门已有较多成员,薄有资产。她的祖父唐梅安有三个兄弟,分别是唐仲仁、唐吟声、唐晋弘。作为长子,唐梅安年轻时就从苏州前往上海西药厂“学生意”,后来因缘际会,干脆自己投资建了制药厂(上海科发制药厂),又用十一根金条的代价,在上海市闸北区华安坊,置办了自己的房产,从此就在上海“生叶开花”。唐梅安的三个兄弟则一直在苏州老家料理和支撑。唐梅安与妻子张瑞云一共生有五个子女,其中,唐声旦的父亲唐仁寿排行老四,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他们都生在上海,均已过世)。唐仁寿一直在唐梅安的科发制药厂工作,自己还开了家子工厂元泰制罐厂。1956年科发制药厂公私合营,唐梅安因病回家住在苏州,不久过世(享年69岁)。唐仁寿仍留在药厂工作,全家在上海主要靠他的薪金生活。而唐声旦的三位叔祖不善营生,也时常靠唐仁寿一家接济。当时唐家在苏州的资产主要是房产,即后来门牌为阊门内西街23号房及唐声旦现在居住的住房(部分已拆迁)。西街23号的唐家祖产,早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被唐仲仁、唐吟声等瞒着唐梅安、唐仁寿父子偷偷卖掉以补贴生计。唐梅安过世后,唐仁寿一家才知道23号房产早已不属唐家,而且房产当时又换了主人,后来,又移用为民族乐器厂厂房。唐声旦说,她年幼时曾被大人抱着进去过,至今依稀记得有着高畅的厅堂及粗得惊人的横梁与柱子。

  1966年开始的那个特殊年代,住在上海华安坊的唐仁寿一家直接受到冲击。唐仁寿被开除公职,全家被赶出华安坊。唐声旦跟祖母张瑞云回到苏州老家,唐仁寿携妻子王惠芬(另名刘秀珍)及唐声旦的弟弟唐家华、妹妹唐己文,跟随保姆一起迁到无锡乡下(保姆老家)。1997年,享年69岁的唐仁寿过世。

  1966年,唐声旦与祖母一起回到苏州桃花坞老家。当时她老家房屋经年未修,破败不堪,且叔公唐吟声、唐晋弘也蜗居老宅内,另一位叔公唐仲仁则住相距不远的龙兴桥公房内。唐吟声信佛,平时除在老家佛堂内做佛事外,还常去附近的准提庵或已破败不堪的唐家园走动,邻居们都误认为他住在准提庵边附房内,还把唐声旦误认作他的孙女。

  唐声旦的母亲王惠芬尚健在,至今仍操一口标准的上海话,但记忆力衰退,现由唐声旦及其定居无锡的弟、妹轮流照顾。唐声旦的几位叔公,无后人在苏州。唐仲仁当年下放苏北,后失联。唐吟声早年娶妻,子夭折后妻也病故,之后就独身。唐晋弘生有两子,就职于甘肃兰州,均已过世,后代也均失联。唐家在沪其他后裔存世的都已迁居海外。在苏州的唐姓后裔中已知的只有唐声旦了。

  唐声旦生有两子,均住苏州工业园区,现在就她与夫君徐苏建住桃花坞,守着老家仅存的一所旧宅。她的母亲王惠芬过一段时间就会从无锡来苏州住上一阵。退休了的唐声旦夫妇已把以前的风风雨雨,苦难与坎坷,都抛在后面了。偶尔与老乡邻拉家常,也少了“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的况味。生活更多的是平静,是欢愉,是有着天伦之乐的惬意与颐养天年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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