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鸣江
苏州人真正有福气,东山枇杷刚落市,西山杨梅又应季了。巧得很,那天夜里码一篇关于杨梅的文字,苦思如何起头,不意友至,捎来西山杨梅尝新。杨梅装在一个塑料小篮里,细细捡看,粒粒珠玑,姹紫嫣红如玛瑙,可爱得教人不忍下口。
常熟宝岩也产杨梅。农民们割完麦子、浸过稻种、沤透秧田、推好秧板、撒下种子,秧苗儿便开始拼命地长。杨梅的生长季是江南独有的黄梅季。黄梅天闷热、潮湿、多雨,衣食之物易霉变,又称“黄霉”。这种天气养物不养人,于植物倒是极有裨益的。到夏至前后,杨梅成熟开始上市。《清嘉录》里说“夏至日为交时,曰头时、二时、末时,谓之三时。”何谓“时”?时之为言农时也,又称“莳”,莳秧的“莳”。在“莳”里期间,人们农事纷繁之余相约去宝岩湾烧香祈福,顺道采杨梅,所谓乡俗“看杨梅,烧莳香”也。而宝岩一带的山麓则索性被称之为“杨梅山”。此习俗由来已久。清朝康熙二十六年《常熟县志》载:“四月中,宝岩杨梅极盛,游人结队往观,名曰‘看杨梅’”。一个“看”字用得妙。看杨梅,实在也是一桩赏心乐事。
常熟宝岩杨梅种植已有六百多年。据资料记载,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农业学大寨”运动中,250多亩广阔的杨梅林惨遭破坏,被大规模砍伐,改种其它经济作物:茶树、毛竹。现在在宝岩所能品尝到的品种多数是八十年代从浙江余姚、吴县东山引种的“大叶细蒂”、“荸荠种”、“李子种”、“白杨梅”等。可惜了那一片杨梅林!
杨梅同葡萄一样可酿酒。汉代的怪人东方朔称杨梅酒为“梅香酎”。《调鼎集》有“酒谱”,载有各类造酒法,但查无杨梅酒,只载一条目“醉杨梅”:拣大、紫杨梅,每斤用洋糖六两、萡荷二两,贮瓶,灌满烧酒,封固一月后,酒与杨梅俱可用,愈久愈妙(名梅烧酒)。洋糖者,不知是舶来之机制糖抑或国产之某种优质糖行销海外而得名?未可知,待考。萡荷,即薄荷。此法非酿造法,乃浸泡法。酿造法毕竟繁琐些,想来需绞汁、去核、发酵、储藏等诸多工序,某个环节不慎出纰漏,那酒质便不尽如人意。现在市面上出售的杨梅酒通常都是浸出来的。浸酒是再容易不过,如上“醉杨梅”一条所述。不过,杨梅之选用有门道:宜七八分熟,搁白纸上无洇出红汁为度。熟透者易烂,且多生虫。那虫是果蝇的幼虫,即蝇蛆。经酒一泡全钻出来漂浮着,白花花一片。虽说食之无害,但见者毕竟恶心。据说西山种植户为防止杨梅长虫,特意张起细网以杜绝果蝇产卵。浸杨梅之酒宜用高度白酒,酒中可化冰糖或调蜂蜜。酒多梅少,泡制一个多月即可饮用,我们那儿泡杨梅酒非经年不开坛。陈年的杨梅酒色泽殷红夺目,而原本如红玛瑙般的杨梅已洗尽铅华,苍白如雪。此时的杨梅已成“渣”,精华尽在酒中矣。杨梅酒可治疗“拉肚子”。这是今人的说法。李时珍所著书上说杨梅可治“下痢不止”,想是从这里附会来的。效果如何?鬼知道。我惟喜它这一抹略显三分暧昧的红!
喝了这殷红、醇绵的杨梅酒,才晓得江南的好,家乡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