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人家，是苏州人的内心向往。苏州人的内心向往不是憋在心里的，它会表露出来，可这种表露却又很内敛，不张扬。他们在自己的身边找到了石头、找到了水、找到了花草，在自己住的地方，静心地布局、点缀，就这样建成了家。苏州人的家，是把天地山河放到了园子里。所谓咫尺山水、曲径通幽、庭院深深，都是家的主人的内心祈求。
现在的苏州园林，哪一个不曾是苏州人的家？叶圣陶说苏州园林，说过一句很经典的话：无论在哪一个点上，望出去都是一幅完美的图画。苏州园林是细节的艺术，精致且精细，可一切又都顺其自然。天下的山是怎么横的，它也怎么横，天下的水是怎么流的，它也怎么流。可再认真看看，苏州园林里的山水，又似乎不那么像天下的真山真水，总像我们梦里的迷蒙的一幅画、缠绵的一首诗。
这样的家，是能够陶冶性情的。陶冶人性情的不仅仅是假山池沼、亭台楼阁、树木花草，它们仅仅是载体。苏州园林中有一种气息，这种气息是苏州人千百年所涵养的、那种素、那种雅、那种内在的丰满与坚守。鸟从苏州园林飞过、风从苏州园林吹过、云从苏州园林飘过，都会是天籁。傍晚的夕照下，一支竹笛、一手琵琶，轻轻地从水上如禅语滑过，而久驻于人的心里。
这样的家，皇帝老爷子也羡慕。1780年，乾隆皇帝第五次下江南，那年他七十岁。他感觉年纪大了，今后来的机会也不会多了，很在乎行程。苏州人不敢懈怠，重新修缮了织造署里的西花园行宫。他们从徐家，即今天的苏州留园，搬去了太湖石瑞云峰。徐家本来有两块名石，除了瑞云峰，还有一块冠云峰，好像两姐妹，一个雍容富贵，一个秀丽别致，都是北宋花石纲遗物。苏州园林是缩小的天下，皇上枕着“天下”睡觉才感觉安稳，所以乾隆皇帝与他的爷爷一样喜欢下江南。苏州织造署的西花园，就是有“天下”感觉的园子。瑞云峰放在池沼的中央，围绕这池水的，都是象形石。有的像龙，有的像龟，有的像熊，有的像猴，有的像骆驼，有的像鹰。有的站，有的蹲，有的栖息，有的飞奔。为何如此？满族人尚武，可江南民风多少有些柔弱。他开出门来，就要见到凶猛的野兽。江南没有野兽，就用太湖石替代。西花园是皇上的行宫，是他在苏州的家。苏州的家，是乾隆浓缩了的天下。住在这样的家里，既威严，又温馨。他很喜欢，住了还想住，来了一次又一次。
□柳袁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