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甪直

　　甪直位于苏州城东南25公里处，镇东有直港通向六处，从高空俯瞰，状若一个“甪”字，故名曰“甪直”。

　　这里水土肥美，沃野广袤，百姓富足，唐朝的诗人择此隐居长住，元代的画家在这流连驻足，连天庭独角神兽“甪端”巡察神州大地时途经此地，亦恋恋不舍，遂“落户”于此，成了“永久居民”，为当地老百姓供奉为避邪镇风的神兽，它端坐在古镇大门口，年复一年庇佑着一方百姓。

　　申功晶

　　进入古镇，热心的当地人会善意提醒你：来我们甪直一定要去保圣寺看看哦！南朝年间，萧梁重佛，这保圣寺亦数“南朝四百八十寺”之列，寺内除却圣手杨惠之亲手所摹的传世塑壁十八罗汉，西院另有陆龟蒙和叶圣陶的墓冢。唐末，一个叫陆龟蒙的小吏在这买下几亩地，开始了有酒有诗的逍遥日子。他亲自下地耕种，写下了中国农具史上有重要价值的《耒耜经》和一些关注民生疾苦、接地气的小品文，被鲁迅先生称为“正是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采和锋芒。”闲暇之际，还动手做上几道精致美味的小菜，邀上皮日休等几个好友，喝喝酒、斗斗鸭。官场上少了一位怀才不遇、牢骚满腹的俗吏；中国文化史上，却多了一声寄情山水的长啸和一颗自由自在的灵魂。在清风亭内小坐，于斗鸭池畔徜徉，陡然滋生出一番“晋代衣冠成古丘”的感慨。

　　保圣寺西院南侧的叶圣陶纪念馆有保存完好的教室，鸳鸯厅是当年教师办公室和集体宿舍。穿透岁月的云雾，依稀可以看到当年的三尺讲台，叶老执鞭任教的激扬青春。叶老还尝试进行教育改革，而今墓园古银树下的“生生农场”是当年他创办的师生共同劳动的新型农场。叶老原是苏州草桥人，却深情地将甪直称为他的第二故乡。他故世后，家人亦遵其遗嘱将骨灰埋在曾经执教过的校园。和千年以前的古人陆龟蒙天长地久地作了邻居。两墓相聚不足百米，我站在那棵千年老银杏下，进行着一场心灵的朝圣：两个不同时代的文人，一位出世隐逸，诗酒逍遥之际仍不忘民生疾苦；另一位则怀揣教育救国的理念积极入世，育人无数；两者却是一样的悲天悯人。垂虹夹小“亭，斗鸭闻荷馨。魂去池尚在，客来思故人。”造访古镇的最高境界，莫过于此。

　　从保圣寺出来，途经香花弄朝东走，一座石库门宅第跃入眼帘，门前青砖照壁上镌“漪韵”两字，这是沈柏寒旧居。说起甪直，是绕不开沈柏寒这个人的，沈家原是甪直土豪大户，素有“沈半镇”之称。宅院坐北朝南，从墙门、仪仗厅、大厅、乐善堂、书房到堂楼呈中轴线一共五进。三开间正厅乐善堂是全镇最为豪华的建筑，前后重轩，雕饰遍布，厅内的抱柱楹联，让人感受到耕读世家的气氛。他以弱冠之年东渡日本，深造归来，痛感乡里风气闭塞，遂积极从事教育事业，捐资创办现代学堂，一腔热血洒故土。

　　从沈宅出来，朝西走，就是位于中市下塘街6号的王韬故居，作为一名爱读书、爱摄影、爱码字的驴友，读了此公的《漫游随寻图记》，不由得滋生出一番知己感，王韬一生足迹遍布山川江海、古镇乡村、欧洲列国……除了作家、旅行家、翻译家等光环头衔，还是孙中山的尊师。故居是一座坐东朝西的清代建筑，面阔三间的鸳鸯厅屏风前置王韬半身铜像，他本是一介书生，出身甪直书香门第，生于风雨飘摇、内忧外患的末世，面对洪杨之乱，他屡屡上书献御戎、平贼方略。厅柱上有一对楹联“短衣匹马随李广，纸阁芦帘对孟光。”让我想起了我以我血祭轩辕，去留肝胆两昆仑的戊戌六君子之一谭嗣同，一个豪气干云；一个筚路蓝缕，润物无声。南来北往、东奔西走的一生都化为纪念馆四壁百幅图片和数千文字，离时匆忙，回亦伤感，人去屋空，只有后院的紫藤仍在蔓延，池塘的睡莲幽然绽放。

　　有人说，江南古镇都是“小桥流水枕河人家”般大同小异，河流一多就造就了桥，甪直素来享有江南“桥都”之美誉，区区一平方公里的古镇就有宋、元、明、清各年代大大小小石拱桥72座半，宛若一个露天古桥博物馆。三元桥、万安桥、众安桥、和丰桥、环玉桥……或婉约隽永，或厚重老辣，形同而魂不同，貌似然神不似，在一方水域上躬俯千年，悄无声息地称为一处古迹，2300年的历史、79座古桥，勾勒起甪直千秋万载的风雨影踪。我站在桥上，竹杖芒鞋的甫里先生、“捧着一颗心来，不带一棵草去”的叶圣陶、“豪门书生”沈柏寒、改革先驱王韬……从我眼前一一掠过，如一缕清风，拂面而来，醉人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