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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啊摇,摇回杜公漾

  文 凌子 图 陶开俭

  1.

  这是个早已不存在的“漾”,消失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事实上,是硬生生给抽干的。那时,仿佛还以粮为纲,围湖造田余热未歇。人定胜天”,本来就浅水位的杜公漾不“知怎么就被牛气冲天的“革命泵”(好像叫“圬工泵”,管径比井口还粗),夜以继日,围追堵截,消灭了。

  抽干后,周边村民欢欣鼓舞,摸鱼拣蚌拣捞沉浮物。一时间,我等十来岁顽童也跃跃欲试。一边脚踢洪荒塘钉(一种黄褐色粗如粪便硬如泥陶的湖底淤积物),一边难得一窥老渔民用钓枪在淤泥中逮起“千年神龟”。为排除最后的积水,漾中央开挖了一条深深的河沟,那等于是在海底再挖海沟。集聚的水湍急,急水中的鱼厉害,但“革命泵”力大无比加劲抽,以致人们只能站立深沟边,眼睁睁看着鱼儿被吸进泵口,好不沮丧。

  杜公漾抽干后,先是划分给生产大队种田。但不知怎的,就是长不成可收获的稻谷。原来,湖底淤泥多为小粉土,那种细腻与板结,有如淀粉沉淀。我们特别爱这样的土,雨后,粉刷瓷结,脚踩上去,不粘,更不会硌脚。稻谷不见丰收,遂改开鱼塘。这时,改革开放的号角隐隐吹响。杜公漾位于吴江黎里,系江浙沪腹地,乡镇企业油然而生。鱼塘开了,鱼也放养了,然而致不了富。于是,世纪之交,干脆任其荒废,同时又百废待兴,来个咸鱼翻身、鲤鱼打挺,一举成为“集约用地”工业区与“标准厂房”出租地。之后,你懂的,跟着潮流开发商品房,楼房林立,有价无市。总之,再也找不到深情“水印”了,也无须再多情寻觅所谓乡愁了。

  关于杜公漾,我惊诧,地方史志中始终波澜不惊,轻描淡写,不多记一笔。查阅清代《黎里志》,即便名士徐达源也只是一笔带过,想来那时司空见惯。历史上,包括黎里在内的太湖流域,大背景“水天一色”,河荡潭漾,星罗棋布。水如梦魇,压迫着地方,也激发起一方水土的抗争热情。新中国成立后大兴冬季水利会战,让水乡泽国“首当其冲”。塘中筑坝,湖边围田,填河栽秧,不亦乐乎。

  是谁下令把杜公漾抽干?杜公漾抽干后又开发成就了什么?这些问题,今天可能连地方志、“吴江通”都懒得关注。摸着石头过河,能摸到远方吗?回首,河都没有了,还需要摸石头吗?社会发展本身就是一个摇摆的大问号,渺小的个体,只能在历史的长河中裹挟前行。

  2.

  回到记忆中的杜公漾,真个浩瀚、壮阔,那是我童年的“气蒸云梦泽”,是嬉戏与网罗食材的广阔天地。漾中波光粼粼,村中炊烟袅袅。有雾气的时候,烟树远村云山,朦胧一片;天朗气清时,则尽可大做白日梦,诗与远方历历在目。可以说,我仅有的一点哲理与诗情,就是在杜公漾畔,若即若离酿就。

  杜公漾抽干之际,屁孩们只有兴奋,只有水泊初聚义的快感。每天都去报到,都要以各种理由“轧闹猛”。我们疯狂,说真的,从上到下哪个干部群众不亢奋,用日后风行的“打了鸡血”作比喻,歪打正着。大人们是机会难得、假公肥私,捉鱼啊。小孩们是看热闹,无意中“瞎猫撞着死老鼠”,或踩到一水产品,或拣拾起一件小器物,喜出望外啊。我就有这样的经历,奔跑中,绊一跤,原来是一个硕大的蚌冠触着了脚趾,由此挖到史无前例一蚌,饱满丰润,炒作“蚌丝”,鲜美无比。

  杜公漾荡漾时,整个水面形如西南风吹卷起的一张荷叶,老一辈人讨口彩称之为“腰形元宝”。无论往哪个方向伸展,都有脉脉流水相接、款款真情相应。往西北,有“西姚港”,我记录中一直想象并写作“西海港”,那里有我解放前“屈就”做女婿的大舅。一家之主的大舅妈,当年小财主家大女儿,大脸盘,心灵手巧且心地善良、慷慨大方。每年农忙过后,亲戚们驾着船儿,渡过偌大的杜公漾去吃一碗大舅妈做的手幹面,过瘾。漾之东南角,一是我的外婆家,村名“斜兜”,地形极似早早佝偻的外婆胸前斜挂的衣兜。稍往南,其实已是杜公漾之南尽头,系我们村我的“血地”,门前小河叫“扎网港”,清代诗人曾有诗咏“港边晒网半沿墙”。与“扎网港”呼应,东有“沙僧港”,西有“唐僧港”,不知是否与《西游记》或其作者有瓜葛?(广义的黎里,才情汪洋,许多江南小说、吴越戏曲,均“藕断丝连”与之关联。)沙僧港又沟通了南莺荡,而南莺荡骨子里与杜公漾一线牵。唐僧港正经一本,直通“外包围”太浦河。须知,当年的“外包围”所在同样水波浩渺——将军荡与太平荡,谁都不让谁,中间推搡着孤伶伶的一波心小岛“独脚屿”。母亲年轻时总忧伤,总给我们讲悲情故事,好多故事牵强附会扯上了“后妈”与“独脚屿”。这让我成长的记忆始终带一抹忧伤的阴影,以致河流与孤岛成为我灵魂的避难所。可以说,港”是“漾”的细脉,是““漾”的支持与舒解。许多年后,我发现,我的亲情完全被地缘牵连、为涟漪圈定。我未来的妻子就出生在唐僧港,小我六岁。

  杜公漾荡漾时,水面辽阔,水清澈。夏日午后,酷日当空,非但没有构成威胁,反而给戏水的孩子带来无限希望。那样,水就不凉;那样,就可以久久地在漾中“伏波”。浅滩硬底,水草依稀。膝盖微屈,水面刚好齐脖颈。惬意地闭起眼,柔波如轻纱细浣,说不尽的温柔。有时竟至飘飘然欲眠,梦亦呈水晶般透明。水乡的孩子识水,水也识童心。这样的享受,城中与今天的孩子是不会有的。顺水推舟、顺手牵羊,更多时候,我们会在“伏波”之余,把手探入水草丛或伸进水沫吞吐的浅滩石隙——那里躲藏着小鱼虾,呆萌。尤其是虾,一只只如齐白石笔下所现,中看又中吃。叮咚,叮咚,是梦呓,是童谣,风平浪静的夏日杜公漾,名副其实“水天堂”。

  不敢走远方,也不敢游走得太远。童年流连处,其实不过杜公漾之一角,近水楼台,向阳花开。稍涉远,陡然一“百慕大三角”,深不可测,水极寒。那里发现过很多神秘东西,据说还发现过亚洲象骨骼。我的一位小学同学父亲,做木工,漾抽干后,于旁通的深水荷花池底挖得一巨鳖,斩食之,日后蹊跷事不断。这事给我印象特深。同学名“灯明”,为人极忠厚。

  3.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忘不了的小时候,最神往的还是坐船到西姚港娘舅家做客。一队人马,浩浩荡荡驶入杜公漾。听船边水声哗啦,看头顶云影飘浮,那一程,诗情画意。为避风险,船多不直行,因而更显悠长。水阔自起浪,杜公漾中的沉船故事偶有闻。西姚港村就发生过一起。某年夏收时节,一对中年夫妻,行船至漾中心突遭风暴,溺水而亡。留下三个小男孩,日后如孤狼野狗。

  杜公漾初抽干时,群情激昂。待到彻底干涸,“涸泽而渔”,农忙了,学校放暑期了。那真是天赐良机,孩子们有一万个理由把“底朝天”的杜公漾公然当作“聚宝盘”与游乐场。此后经年,我们在那里捉泥鳅;在那里叨念“鱼籽千年,草籽万年”抓凭空新生出来的小鱼儿;又在水泊梁山“蓼儿洼”一般的湿地中,看万千蜻蜓雨前集结舞雨后仓皇散;日落时分,拨开高过头的野蒿,深一脚浅一脚穿行池塘,觅得遗漏的老茭白数枚洋洋得意归。想象神奇的“龙吸水”,却怎么也猜不出“杜公何许人也”。

  杜公漾不在了。我们长大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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