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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敏的“城与年”
《苏州日报》
2020-04-26 

  朱红梅

  《父亲的城与年》是潘敏散文集《见花烂漫》的末一篇文章。这篇姗姗来迟的文章对于她来说,有着瓜熟蒂落的意味。作品记录的是作者父亲潘金伯在特殊年代的一段背井离乡的“销货”经历:1964年,因为带领生产队集体开办眼镜厂,父亲进了“学习班”,并且背上了495元的沉重债务。为了还债,父亲腊月天外出推销镜片,前途未卜,家中老母、病妻、幼子,也一并撇下。整整一个月,跑遍浙江、江西、广东、湖南四省,其间碰壁、遇险,几乎山穷水尽,又每每于绝处逢生,文末终于还清债务,一家团聚。作者在结尾说,“假如我不问,那个最寒冷的冬季,他们大概再也不想追忆。而我无法忘记。”

  这段恍如梦魇的经历,如今能够相对完整地回忆和倒叙出来,源于父亲那本名为“南销记事”的日记。“多年前,我二十多岁时,在父母房间五斗橱的抽屉里第一次看到这本日记。那天我站着,从头至尾粗粗看了一遍。此后,耒阳这一天日记里记录的事我再也没有忘记。”1965年父亲在湖南耒阳这一天的经历,是他南下经历中最为凶险的片段:父亲在摸黑赶往耒阳县城途中,遇到两个行骗的歹人。父亲孤立无援之下冷静周旋,唬走了歹徒,保全了自己和财物。与父亲险象环生的经历不同,家中的母亲被人视作“坏分子家属”,

  带着两个孩子艰难度日,过年甚至无米下锅,“在那个冬天,病中的母亲内心会有多少煎熬?我突然觉得,其实母亲的日子比父亲更加艰难,难得多。”

  如今,作者终于落笔成文,记下了这段不堪回首的家庭经历。全文通篇叙述和引文穿插交替,父亲在外奔波的遭遇是主线,留守的家人境况是辅线,主次错落,既还原了特殊年月里一家人艰难度日的生活细节和人情冷暖,也将一段生硬而抽象的历史在文字中塑成了鲜活的标本。这不是什么宏大题材,也没有“雷霆万钧”之势,作者用平实、准确、细腻的文字,发掘了一段属于普通人和小人物的陈旧“现实”,一段令人掩卷深思的“非虚构”经历。

  这篇文章洋洋洒洒万余字,与潘敏之前的大部分散文都不同。

  她的散文多以生活小品的面貌示人,尤其是以花草树木、瓜果蔬菜命名的系列文章,小而精致,写得闲适,读来有意趣。从早年发表于《钟山》的散文《在菜地里做什么》,到如今《见花烂漫》中“那些被记录的风物”,番茄、青菜、山芋、茄子、蚕豆,合欢、梧桐、香樟、蜡梅、枫杨树……作者娓娓道来,别有风情。在对风物的讲述和回忆中,作者融进去长长短短、亦远亦近的人生片段。笔下有人、有物、

  有事——不是传奇和吸睛的故事,而是充满了人间烟火气,蕴含着趣味与情怀的生活截面。生长于乡村,作者对植物和自然有着天然的爱好和执迷,书写它们,就如回到了乡村与童年,以及饱含爱与真挚的一段岁月。植物系列散文充分抒发了作者对于青春岁月、故园往事的伤怀眷恋,里面有记忆、感慨、忧伤、唏嘘……作者的文字表达是温柔隐忍的,少有激烈和偏执的时刻,文如其人:总是面目平和,即使叹息,也是别过脸去的一类。

  对于乡村怀旧题材的选择,也透露出作者的一种精神记忆,一种渴望“返乡”的心理情结。作者笔下关于植物、故园人事的叙述绵密,声色味俱全,亲历了农村城镇化的生活变迁后,成为钢铁丛林里的一分子。然而内心的“不安”并未消停。《八九十枝花》作者沈书枝曾自诩“未入门的植物爱好者,已离乡的乡下人”,这样略显尴尬的自我认知似乎也适用于潘敏。植物和乡村构成了她们写作坚强的基石,也与她们正在经历的现实生活形成了对比和冲突。文字成了回忆与现实的接壤地带,既部分地消解了主体的焦虑与不安,同时带来更多关于个人命运与社会现实的探讨。

  安静平和是潘敏的写作风度,同时也造成了她写作的局限。在那些追忆往事的篇什中,她的抒情气质修剪和掩盖了一部分的生活真相,将现实浪漫化了。而现实不只是浪漫,真实的生活总是喜忧参半,温柔与痛苦并存的。潘敏对于植物的观照固然细致独到,但主体却是若即若离的;更多时候,她是全知全能的旁观者角色,即兴的感悟和会心之语,虽然也能撩起人心的涟漪,但更深层次的自我,仍然半明半昧。通过怀旧的手段,作者将自我适时抽离了,所以她的感触总是闪闪烁烁的,难以一气呵成乃至具备强大的逻辑贯穿力;她适度的忧伤掩盖了生活赋予的巨大隐痛,抹杀了现代人固有的精神隐疾与伤痕。

  周晓枫曾经说过,自己对于散文的热爱就是源于它宝贵的“自由精神”“我繁育无数散文中的‘我’,像披光的树叶不断翻动着它们的侧影和虫斑。”可见,散文对于作者的要求,就是要交出完整生动的“自我”,不仅展现“我”的侧影,还有“虫斑”,这对于写作者来说,就是要放弃某些谨慎与约束,将自我完全交出去,获得冒险的乐趣与快感。而“自我”又是随物赋形的,是在与生活和他者的对抗中,被映衬、照见,或是雕琢——正是在对于这一过程的剖析和展示中,在对“自我”受阻、受创、反抗或妥协的生动描摹中,主体才能获得更广泛、更深层次的共情和共鸣。

  每一个好的散文作者,都应该是自觉的文体实验者和精神探求者。把散文当做一个开放的,可以不断“试错”的文体,藐视权威与程式;让自我在文字中经历冒险,而非为主体寻得一处虚幻的避难所;认识到写作并非抵达自由之境的终点,而是过程……潘敏的散文之路还有更多的尝试和探索可能,她值得更多的期待。

  在我看来,如果没有《父亲的城与年》这样的篇目,整本散文集会大大失色。在这些篇什中,作者的站位、姿态发生了位移,语调也在调整。同样是忆旧,作者成为一个间接的叙述者,而不是抒情主体;语言的抒情性也开始让位于对事实客观及准确的表达。为什么会关注“父亲的讲述”这样的题材和内容呢?作者在《父亲记忆里的几个片段》一文中回答了这个问题。父亲在不断衰老,视力和听力正在逐渐丧失,这让她产生了某种紧迫感:一直觉得,在人的一生里,在他们经过的一个个平常日子里,留着一个时代的真实细节。如果不记录下来,有些事将永远湮灭。没想过有没有意义,记下几乎成了本能,这也是我贴近父辈生命的一个方式。不让乡村与父辈生活,成为简单的可供抒情的存在;作者的这些记录与观察是对自己有意识的调整,她在以另一种方式呼应着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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