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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中名医韩宿田
《姑苏晚报》2021年05月24日 B07版

  方慧勤

  明代苏州一户人家,年纪轻轻的赵公子得了一种怪病。他全身浮肿,腹部膨胀得像个球,时而发狂,时而糊涂,家人以为他中了妖术,请来祝由,病情反而加剧了,于是又请来一位医生。这位医生观察后发现,赵公子精神清明时,言语正常,没过多久就会发作。经过诊脉,他断定赵公子并非狂邪,因此推断:“病得之酒,酒以乱神,祝由何关焉?噀之水,麾之剑,符祝嘈杂,重实其实,虚其虚也。”原来赵公子朝夕酒不离手,以酒废食,祝由术过于喧嚣,反而影响病人心境。这位医生对病人耐心劝导,又陈以正词,强调戒酒的重要,而他会再开些汤药作为辅助。仁心医者,不只是去邪扶正,还给病患讲明道理,赵公子幸运地得救了。

  这名医生,便是韩襄。

  世代出名医

  韩襄(1421—?),字克赞,号宿田、存一道人,长洲人。宿田是一种杂草,又叫狼尾草,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云:“禾秀为穗而不成,崱嶷然,谓之童粱,今人谓之宿田翁。”宿田舒发抽穗,形似麦子却颗粒不结,只是参差交错地长着。韩襄为何要以此自号呢?

  杨循吉《宿田翁后说》云:“先生捐功不居,自抑称曰宿田翁。翁者,禾之间于田者也,未成宜登,以给民廪事。宿于田,是人之弃也,非禾之罪,人之成而不用者类焉,先生乃其托名于是哉!”这既对韩襄的才华表示肯定,也为他不被重用深表惋惜。原来,韩襄年轻时性格耿介,论事侃侃,常当面指责别人的错误,因而两次被举荐御医都落了选。随着年岁增长,韩襄愈加恬淡,吴宽说他“癯然一医,更谨厚,静默可亲”。韩襄又号存一道人,徐庸说他“阖闾城西寄踪迹,万殊虽多只存一”,这或许是此号的由来。

  沈周曾作《寿韩宿田六十》:“广寿堂中宜此老,长生日月尽容赊。岐黄妙术逾三世,韩范名齐更几家?赏杏园林还役虎,养丹田地自藏鸦。东阳小弟劳渔猎,愿乞刀圭扫鬓华。”韩襄医术精湛,种杏成林,沈周还望祈求良方,返老还童,其中称道韩襄医术可追溯不止三世。纵观韩氏家族,韩襄绝非行医第一人,也并非成就最高者。这是一个庞大的医学家族,他们或担任御医、市医,或刊刻医学文献、遗世立言,均惠泽百姓,功德无量。

  韩家从韩荣甫开始以医为业,从此拉开世代为医的序幕。他的曾孙韩凝,字复阳,精于岐黄,人称中吴卢扁,曾刊刻罗天益的《卫生宝鉴》。韩凝有两个儿子,长子韩奕、小儿子韩夷。

  韩奕,字公望,号蒙庵,继承父业,精于医药,入明后隐居山林,和王宾、钱芹并称“姑苏三高士”,著有《韩山人诗集》《易牙遗意》等。韩夷,字公达,自幼丧母,由哥哥韩奕抚养并传授医术,永乐十年由太医院御医升为院判。韩夷和父亲都佩服金元名医李杲及其弟子罗天益,一起刊刻了李杲《脾胃论》《内外伤辨》《用药珍珠囊》,后来,韩夷还参与重刊罗天益的《卫生宝鉴》。

  韩夷和从兄韩奭齐名,韩奭的父亲韩冲也精于医术。韩奭医承家学,又师从堂兄韩奕,时称吴医之首。洪武年末戴元礼推荐他为燕王府良医正,永乐二年由太医院院判升为院使。

  韩奕这一辈的事说完了,他们的孩子依然绍承家学,将家族医学发扬光大。韩奕有个儿子叫韩存,为人谨信笃厚,不溺于势利,得王宾真传,被誉为名医,王敏就是他的高足弟子。韩夷有三个儿子,长子早夭,剩下韩布和韩左。韩布的儿子就是韩襄。韩襄幼年丧父,由母亲张氏和叔父韩左抚育长大。韩左才德兼并,善于医学,因此韩襄继承家学,学习勤苦,最终成长为吴地名医,在当时“年虽未老名先驰”,尤精于湿热伤寒的治疗。

  治病有奇效

  徐庸在《谢医师韩克赞》中现身说法:“众医阁手不能救,气息欲绝犹蚕丝。多君疗治独容易,秘剂一投疾乃夷。”韩襄以医术泽人,治人所不能治,救徐庸性命于濒危,令他“经旬伏枕忽能起,疾势况当弥留时”。韩襄曾坦言:“吾之为医,虽不能过人,然于治病,未尝不尽吾心。”竭尽心力是他的行医准则。

  中医讲求望闻问切,韩襄总能从细微脉象中精准辨别病因与生机。龙塘桥陈家妯娌,一起患病。过了一年,弟妻死,兄妻惊恐不已,连换几个医生都无能为力,求医韩襄,韩襄诊脉后说:“形不衰,脉有根蒂而已。”断定两个月即可痊愈,按照他的疗法,果然痊愈。周生内人二十八岁,因中风不能说话,众医束手无策,韩襄则开了药方,并安慰她不要担忧:“所以然者,外无六经之形脉,脉虚迟本情尔也。”

  用药如用兵,讲求统率和秩序,也讲求轻重缓急。韩襄有家传配药,这让他面对一些疑难杂症时游刃有余。王氏妇人爬楼时摔倒了,别的医生认为是中风,因年老体弱,必死无疑。后求医韩襄,韩襄说:“病是跌扑,家授药融导气血,气血平,当愈。”随即配了家传灵药,病人服用后康复了。有一独居女子,脾气暴躁,某天突然口鼻血喷,整个人奄奄一息。家人忙请来韩襄。此时妇人面壁而卧,气力微弱,不能吐露一个字。韩襄诊脉发现该女子六脉尽脱,于是取参膏加地黄、生犀让她饮用,三天就痊愈了。

  古往今来,病家和医家相互信任,才有良好的功效,然而信任的前提是慎择良医。正如徐大椿《病家论》云:“天下之病,误于医家者固多,误于病家者尤多。医家而误,易良医可也;病家而误,其弊不可穷。”沈贞妻子陈氏咽喉瘀结一个小丸,略肿,然而不痛不痒,众医生诊断为痰症。韩襄劝阻沈贞说,此非痰症,喉中结丸一旦溃破,病人也将不久于人世。沈贞没有听信,而是想办法攻痰,结丸最终决破,陈氏隔天就死了。韩襄叹息说:“其脉弱,其形衰,其年及耆,而不复荣滋部分,在开合也。”可见病家需审慎择医,毕竟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情。

  韩襄对待病患一视同仁,徐庸云其“肯分贫窭并豪富,邀请人来随即赴”。对于病情,韩襄坦诚相告,毫不避忌,他曾说:“或不可治,虽有厚利,直谢却之,使更他医而已。”这种直率耿介的性格有时也会招致嫌恶。深夜,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将韩襄吵醒,原来宋德妻子病重,请韩襄随行诊疗,韩襄立马前往。烛光摇曳中,他从帷前看到了生病女子,竟不肯上前,药方也不开就要离开。被请求再三才诊脉之后,他依然坚称救不活。第二天,宋家换了数位医生,与韩襄诊断不同,他们认为仍有生机,然而该女子还是三日就死了。友人问韩襄缘由,他只说:“白如枯骨,死也。”也许在韩襄的认知中,病情是客观的,若没有回旋的余地,则无须遮掩。自己无法医治的病患,应让其另请高明,以免贻误病情。

  八十岁的邹节妇得了伤寒,没多久便委顿不已。韩襄诊脉后告诉她孙子:“脉洪而无根,然年高气弱,将无虞。”她的孙子感念于韩襄的诊治,以为市医大都贪图钱财,于是献给韩襄大量白金,韩襄断然拒绝,只是交由他七剂药,老人服用后第二天就好了,韩襄医术精湛、不慕名利可见一斑。

  交游皆名士

  吴宽《宿田翁圹志》云其“惟上下山水与名人胜士,杯酒啸咏,以韦布终其身焉”。除却医者身份,韩襄的爱好是和文人雅士寄情山水,饮酒吟诗。他的交游也确实称得上“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在医者中比较特殊,不过在韩氏家族并不鲜见:韩凝交游者中不乏倪瓒、龚璛、郑元祐之辈;韩奕则和王宾、钱芹交谊深厚。

  从求医心态来看,普通百姓多求历代从医、经验丰富者,文人士子则强调儒医,知书达理者。韩襄二者兼之,或许是他名驰一时,尤得文人青睐的原因。韩襄和沈周、杨循吉、祝允明、徐庸关系甚笃,这些人大多也是他的病患。

  沈周和韩襄相逢恨晚,沈周《宿田翁赋韩克赞兄自号》云:“嗟予本是沟中断,岁晚相逢认弟兄。”韩襄长沈周五岁,二人都以草木寄名,韩号宿田,沈号石田,沈周嗟叹二者命运相仿,便以兄弟相称。成化十五年(1479),五十三岁的沈周喜得孙儿,连夜写信和韩襄分享:“哇哇隔屋啼哭亮,落落撑盆骨相奇。摘尽灯花犹未睡,题诗连夜报君知。”

  成化二十一年(1485),沈周精心准备了一场荷花宴,他折下六枝荷花,将它们插在铜壶,然后等待韩襄、赵中美、黄德敷前来。花叶交错,风姿绰约,清风徐来,馨香怡人,四人坐观静赏,兴致盎然,日暮才散去。次年,沈周妻子去世,沈周哀伤过度,身体每况愈下,韩襄赶来替沈周治病,勾起他对这场荷花宴的回忆,于是又作图记之。

  韩襄住城西,沈周住相城,两人经常坐船互访。沈周曾于立秋亲自摇橹看望好友,其诗云“舴艋小舟还自棹”,见到老友的韩襄也欣喜不已,“争把壶浆走相劳”。在沈周生病期间,则是韩襄频频来访,沈周《送韩宿田翁》云:“两月衾裯厌久眠,荷君惠问每床前。频频药物酬多病,郑重舟航动老年。”流水将韩襄送至老友身边,满载着药物与关怀。临别时沈周拄杖相送,目送其背影消失在夕阳中,“扶笻起送迢迢目,揽结余情更小篇”,情意着实令人感动。

  秋雨霏霏,韩襄派儿子探病送药,所带东西多达十筐,沈周《谢韩宿田遣子问病》提及“故人十篚遣子送,多病百忧令我忘”,这温暖的关怀令他暂时忘却了病痛和忧愁,其子也和沈周相谈消愁,沈周不禁感慨“韩符况是读书者,清话共消灯烛光”。值得一提的是,韩襄有四子,长子韩金继承家学,曾在京师侍奉韩襄岳父张豫。张豫为御医,韩金得其秘传,成为崇王府良医,壮大了韩氏医学谱系。弘治元年(1488)秋,韩襄造访沈周的有竹居,流连多日,临别沈周作《姑苏十景册》赠予韩襄,令他意足而归。

  祝允明是韩襄的崇拜者,他与韩襄属姻家,但行辈较小。弘治乙酉年(1489),他在南京参加秋试,晨起苦读,临睡前要喝几杯酒来调和精神,结果渐积湿热,意志昏沉。八月三日,祝允明浑身如火燎,以为是困伏便外出遨游,回来更难受了,急忙返回苏州。途中遇旋风,到家头痛欲裂,呕吐不止,又因错服表剂,病情加重,最后求医韩襄。韩襄采用变换疗治法,五十天就痊愈了。祝允明撰写《韩公传》记录其医案并感慨“所觊传之为报,而犹惜不能以尽公”。此外,祝允明还为韩襄题写扇面:“玉麈金经对宝熏,高楼大榻卧风尘。精神长接鸿濛氏,气候无关自在人。黄鹄烟霄秋耿耿,白鸥沙水晚粼粼。东阳早晚如相见,凭仗春风一写真。”

  弘治十一年(1498),文徵明的父亲文林即将赴任温州,杨循吉召集众人为他饯行。春天的虎丘绿树蓊郁,微雨过后,鸟鸣啁啾。这年韩襄七十九岁了,他拄着拐杖,和沈周缓缓而行。同行者还有韩襄从子寿椿、朱存理、唐寅和徐祯卿,众人两两成侣,在虎丘的碧涧侧,徘徊欣赏景致,沈周绘《虎丘饯别图卷》。韩襄所作诗今多不存,但这次画卷上留下了韩襄的一首诗:“城西别酒湿春衣,绿树啼莺花已稀。自笑老夫今目眊,特登山顶看鹏飞。”这首诗寄寓了对友人鹏程万里的希冀,而即将迈入耄耋之年的韩襄唯愿固守城中,安度余生,最后葬在苏州的雅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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