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种仪式的反省               

                                                               

                                                                                                    袁一泓

 

1995年至2000年的数年时间，我接触万通后，总有个疑惑在心里徘徊难去，大名鼎鼎的万通，何以规模如此之小，发展如此之慢。也难免生出盛名在外、其实难符之慨。直至2001年初，冯仑跟我畅谈“新新小鸟”时，仍然不曾告诉我，那些年他一直是在还债。冯仑分到的只是万通的壳，以及高过头顶的债务。

有时，我会将冯仑与王石比较。两人都是血液里浸透了理想主义因子的企业家，不同的是，王石的底色是灰色的，悲观的，哪怕是登上月球，万科年销万亿，也难掩王石的苍郁与悲凉。冯仑要放松得多，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是了不起的，那些冠冕堂皇、沉重伟岸的伪装，都要在他的轻幽默面前败下阵来。

我常常重复自己的一句话，企业的精神是由创始人的基因决定的。冯仑的心态，投射到万通身上，便不会将规模作为崇高的追求。可是，冯仑毕竟是一位秉赋超异的企业家，你要是认为他不会把万通的发展放在心上，那就大错了。

事实上，至少近10年来，冯仑思考最多的或许是，万通要学习并进而形成一种怎样的商业模式？冯仑是一个名符其实的旅行家，同时又是一位永不停顿的思想者，他当然不会让北韩的集体农庄和大食堂在万通复活，但哪种模式真正合脚，却必须经由实验来验证。

10年前，冯仑兴致勃勃地向我描绘过定制住宅的美好前景。没错，美国的很多独立住宅(Single house)都是由业主定制，但是，你要是在中国实现这种以定制为主的住宅建设模式，就只有等到2050年了。对，我想说的就是，冯仑或者说万通，住宅定制过于超前。

如你所知，万通的住宅定制虽未放弃，但从来没有成为公司的主流商业模式。它甚至没来得及长出飞翔的翅膀来。虽然不一定是一言九鼎，倘若冯仑坚持非推这种模式不可，恐怕万通管理层也得屈服。为什么没有成行？我想，根子还是由于万通的反省精神。

看过《野蛮生长》的人都知道，9月13日是万通的反省日。如今，这已成为万通的图腾和象征。是的，反省日，更多已演化成一种仪式。像我这般刻薄的人，乍一看这几个字，心里会说，哦，万通是想告诉自己的员工，也告诉外界的人，这一天，万通员工要反省，万通在反省，正如教徒们要祈祷一样，只不过教徒是365天祈祷，万通员工只须祈祷一天。

反省日的表现形式，无非是坐在一起开会。管理层一间屋子，各部门一间屋子，若有兴趣，也可以全公司拉到哪个大会堂，听老板半天的带功报告。这样的会我们都开过，无趣无味，徒生烦闷。必须将反省日赋予某种仪式感。

仪式的价值何在？要看是外在的，还是内化的。每年端午包粽子、吃粽子的时候，没有几个人真会想起屈子，更别说祭祀他。那只是一种习惯，甚至连仪式都算不上。但是，如果重阳时节你在寂静的屋子里诚心诚意插上几束茱萸，你一定会情不自禁地思念亲人朋友。此时，仪式已经内化。

对于一个组织体来说，期望将一种仪式内化成每个员工的气质，是不可能的，除非作假、欺骗，比如念三个代表、背八荣八耻。但将仪式转化成组织体的精神符号，却是完全可能的，比如反省日之于万通的企业精神。

在我看来，反省日哪怕是作为一种仪式，之于冯仑和基层员工，意义也是迥异的。那么，它对万通或者冯仑们来说，有何精神层面的效应？对于内心深处潜涌着理想、激情甚至狂妄的冯仑而言，反省日是一道必不可少的墙桓、一声常常回响的警铃。至少现在可以说，反省和检讨已经溶入他的行事风格、思维习惯。他可能有时会独断，但绝不会独裁；他会失去一些机会，但绝不会犯下致命错误。

用求全责备的眼光来看，万通用了10年时间才基本找到适合自己的商业模式，似乎耗时太久。但是，你也可以将这10年视为万通夯实骨骼、充盈精神的10年。如果踮起脚眺望，万通将比它的大多数同龄企业跑得更远。我愿意相信，横以小镇为住宅一翼、万通中心为商业一翼，纵以立体城市串联的万通，假以时日，当令世人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