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承灏：李斯真的不懂鼠哲学

2015-07-05 11:26:11

人的命运在那样一个大时代背景里是没有稳定性的，一次偶然的小事件就有可能会改变一个人的一生。有人说，李斯的命运改变与一只老鼠的出现有关，并且据此推理，一只老鼠改变了中国历史的进程。

原来在李斯还是小吏的时候，他居住的宿舍旁边有一个厕所，厕所里住着一只老鼠，它每天趁没人时跑出来享用茅坑的粪便。厕所里人来人往，还经常有野狗来抢食。老鼠作为弱者，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被人一脚踩死或被恶狗一口咬死。厕中鼠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每天提心吊胆，一边食用粪便，一边留意人与狗的行踪，稍有风吹草动，就要四下逃窜。

这个厕所，李斯每天都要去好几次，这一天他注意到了这只老鼠。李斯望着它，它也用两只小眼睛回望李斯，眼神里流露着惊恐不安。那副丢魂落魄的样子，李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又一天，李斯在粮仓巡视，在仓库也见到了啃噬谷物的老鼠。此处的老鼠与他前日所见的厕中鼠有着巨大的反差。仓中鼠坐在高高的粮堆上面，不紧不慢地嗑着谷物，也没有闲杂人员和野狗来打扰它们。个个吃得身体滚圆，毛色光滑，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

同样是鼠辈，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境遇。老鼠的命运让李斯联想到了当下的自己。不同的生存环境，造就了两只老鼠不同的命运。

两相比较，李斯不由得感慨万分，喊出了他在历史舞台上的第一句台词：“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人与鼠的境遇是如此相似，每个人的能力生来是相差不大的。

两种鼠的命运让李斯明白了一个道理——“鼠在所居，人固择地”。李斯开始反省自己所走过的人生路。他那原本如荒原般死寂了二十多年的内心世界，有一股熊熊的野火正以燎原之势燃烧。他无法忍受自己如厕中鼠的命运，他要趁着年轻，努力做一只富贵傍身、高高在上的仓中鼠，去实现个人生存的终极目标。

李斯再也无法安于现状，名利那头怪兽已经在他的体内掀开獠牙，咆哮着发出号令。很多年后，他或许会感谢那两只同种不同命的老鼠，小小的老鼠成了自己的人生导师，在他最迷茫的时刻，为他指引了一条光明大道。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于是，李斯作出了自己人生当中最为重要的一个决定：离开偏僻贫瘠的上蔡郡，到可以给他一方舞台，让他实现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人生理想的地方去。那个地方就是秦国。

李斯到了秦国，正赶上秦庄襄王驾崩，十三岁的嬴政即位。每一个君王的死去，对于他的国来说，都要面临一场或大或小的政治危机；对于体制内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次重生或者败亡的机会。

朝廷权力体系中的各大派系必然会借助这个辞旧主迎新君之机，或明或暗地进行较量角力，以争取在新的权力版图上占据更大的份额。原本占小块的想要分一块大的，原本占大块的想要分得更大一块，这就是人性。

李斯凭借自己的政治嗅觉主动傍上吕不韦，并接近嬴政，在秦国的官场之上实现了自己人生的三级跳，先是舍人，后为郎、长史，最后成为客卿。在这段时间里，他帮助秦国统一六国，完成了霸业。

后来，他建议秦始皇实行“焚书坑儒”。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李斯认为，这些书会毒害人的思想，使他们对现实社会产生怀疑和不满。由于内心不满，有的人还会在公共场合做煽动性演说，批评朝政。只有禁止私学，才能禁止这些与官方口径不同的学说影响扩散，从而可能危及统治者的宝座。儒生只要乖乖地听话，按照官方口径解释《诗》、《书》之类，教化百姓服从统治和按照官方正统理论来统一大家的思想。

这之后，李斯凭借自己的政治才能与心机，一步步走向权力巅峰。李斯应该想到，自己虽然已经成长为一只“仓鼠”，但是在这个大粮仓里，又岂止他一只硕鼠。他应该想到，这里不光有他，还有其他“仓鼠”，甚至还有四处乱窜的小“厕鼠”越境而来。对于李斯来说，唯一占有秦国这个大粮仓的办法，就是对仓库和厕所来一场大扫除。这时候的同门韩非成为了他的目标，最终韩非被下狱，最后被害。李斯的权势可谓如日中天。

后来，秦始皇巡游病重，最终意外去世，为守住自己的权力奶酪，李斯被赵高拉下水，两人矫诏拥立胡亥继位。没想到这却使权力的天平再次摇摆起来。或许造化弄人，李斯最后还是输给了胡亥的老师赵高。赵高凭借敏锐的政治嗅觉，察觉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遇，他要紧紧抓住这个机会，一举攻克秦王朝政治舞台的前沿阵地。果不其然，李斯被赵高击败，最终被腰斩。

而死到临头，李斯所做的，也只是一味地谴责秦二世和赵高，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反省。如果说李斯助纣为虐，焚书坑儒，多少还有维护秦王朝利益的良苦苦心，属于事出有因。那么残害忠良，难道就没有他的一份“功劳”？当初，扶苏之死，蒙恬和蒙毅兄弟之死，若不是他李斯点头，赵高那样的跳梁小丑肯定无能为力；秦二世登基称帝，若不是他李斯有意成全也必定泡汤。

李斯的悲惨遭遇，是他自己种下了孽因，最终自食恶果。改变历史的枢钮原本掌控在他的手中，他的存在，原本可以使数以百万计的人不至于死于非命，而他自己也完全有机会拥有一个更好的结局。

按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李斯在临死时望着满脸猪肝色的儿子，叹息的却是：“我想与你再牵着黄狗一同出上蔡（李斯的老家）东门去追逐狡兔，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还怎么可能呢？”

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李斯，到头来憧憬的只是一种常人的幸福。这种幸福多普通啊，普通得近乎琐碎。任何一个小老百姓，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放下手中的农活，带上儿子，牵黄犬，出东门，逐狡兔。然而，此刻的李斯不能。

几十年前，他在刚刚爬上权力浪尖时，就应该预料到自己迟早会有这样一天，在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心，他能苦撑三十多年，已经是一个奇迹，尤其是他伺候的又是两位顶尖级的暴君。李斯是在刑场上才悔悟到这一点，可见权力不仅是烈性的春药，也是烈性的迷药，最聪明的人一旦鬼上身，也是至死才悔。

政治斗争永远没有对错之分，有的只是时易势移。政治斗争永远没有尽头，永远潜伏着一股又一股阴暗的力量。每个投身其间的人要想有所作为，只有一条路径可以选择，那便是崇尚权术，并最终被权力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