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年,梁启超51岁,患了一种病,尿中带血,病因不明。起初,情况不严重,他不以为意,一直忙于工作。1924年9月,梁启超之妻李蕙仙因乳腺癌复发,医治无效,于13日逝世。
梁启超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妻子的不幸,让梁启超一度陷入极度悲痛之中,哀伤至绝,也让他更无心关注自己。
1926年2月,梁启超因患便血病,病情加重,入北京德国医院治疗。3月转协和医院,割去右肾一枚,仍未查出病原所在。其实右肾没有病变,完全是割错了。正是这次医疗事故导致了梁启超三年后英年早逝。尽管发生了这样的医疗事故,但他却放心了,因为肾脏本没有病,以为现在只需静养,等左肾长大到能兼代右肾的功能,就能恢复身体健康。
“他已证明手术是协和孟浪错误了,割掉的右肾,他已看过,并没有丝毫病态,他很责备协和粗忽,以人命为儿戏,协和已自承认了。”
“我屡次探协和确实消息,他们为护短起见,总说右肾是有病(部分腐坏),现在连德才证明他们的谎话了。我却真放心了,所以连德忠告我的话,我总努力自己节制自己,一切依他而行(一切劳作比从前折半)”
然而一项重大任务又压在梁启超的身上。1926年秋,民国政府准备成立司法储才馆,欲聘请梁启超担任首任馆长(相当于校长)。他曾任民国司法总长,又是民国初期著名的法学家,担任馆长可谓深孚众望。于是只好挑起这一重任。他认为做首长要“劳于用人而逸于治事”,只要辛苦一两个月,将人事安排好,就可以清闲了。
“但最近于清华以外,忽然又发生一件职务,令我欲谢而不能,又已经答应了。”
“现在为切实预备计,立刻要办两件事:一是继续修订法律,赶紧颁布;二是培养司法人才,预备“审洋鬼子”。”
“我现在已得着一个人替我全权办理,这个人我提出来,亮俦、钧任们都拍手,谅来你们听见也大拍手。其人为谁?林宰平便是。”
对于这一手术,当时社会人士和梁启超的家人多有责言,但梁启超本人却十分通情达理,在他看来,医师并非有意为之,医疗事故无法绝对避免,加之协和是美国人创办的医院,当时那是医学界的权威,不能因为自己的手术失误而使国人怀疑科学。
对于梁启超担任首任馆长一职,他作为管理者把精力放在求贤用人上,而在管理具体事务上则采取超脱态度。梁启超先要平静地接受,对得失顺其自然,以开阔的眼界和格局,处理各种事情。
与孩子们书
想来你们姊弟五人正围着高谈阔论
不知多少快活哩
孩子们:
我本月六日入京,七日到清华,八日应开学礼讲演,当日入城,在城中住五日,十三日返清华。王姨奉细婆亦以是日从天津来,我即偕同王姨、阿时、老白鼻同到清华。此后每星期大抵须在城中两日,余日皆在清华。北院二号之屋(日内将迁居一号)只四人住着,很清静。
此后严定节制,每星期上堂讲授仅二小时,接见学生仅八小时,平均每日费在学校的时刻,不过一小时多点。又拟不编讲义,且暂时不执笔属文,决意过半年后再作道理。
我的病又完全好清楚,已经十日没有复发了。在南长街住那几天,你二叔天天将小便留下来看,他说颜色比他的还好,他的还像普洱茶,我的简直像雨前龙井了。自服天如先生药后之十天,本来已经是这样,中间遇你四姑之丧,陡然复发,发得很厉害。
那时刚刚碰着伍连德到津,拿小便给他看,他说“这病绝对不能不理会”,他入京当向协和及克礼等详细探索实情云云。五日前在京会着他,他已探听明白了。他再见时,尿色已清,他看着很赞叹中药之神妙(他本来不鄙薄中药),他把药方抄去。天如之方以黄连、玉桂、阿胶三药为主(近闻有别位名医说,敢将黄连和玉桂合在一方,其人必是名医云云)。他说很对很对,劝再服下去。他说本病就一意靠中药疗治便是了。都是因手术所发生的影响,最当注意。他已证明手术是协和孟浪错误了,割掉的右肾,他已看过,并没有丝毫病态,他很责备协和粗忽,以人命为儿戏,协和已自承认了。这病根本是内科,不是外科。在手术前克礼、力舒东、山本乃至协和都从外科方面研究,实是误入歧途。
但据连德的诊断,也不是所谓“无理由出血”,乃是一种轻微肾炎。西药并不是不能医,但很难求速效,所以他对于中医之用黄连和玉桂,觉得很有道理。但他对于手术善后问题,向我下很严重的警告。他说割掉一个肾,情节很是重大,必须俟左肾慢慢生长,长大到能完全兼代右肾的权能,才算复原。
他说:“当这内部生理大变化的时期中(一种革命的变化),左肾极吃力,极辛苦,极娇嫩,易出毛病,非十分小心保护不可。唯一的戒令,是节劳一切工作,最多只能做从前一半,吃东西要清淡些……”等等。
我问他什么时候才能生长完成。他说:“没有一定,要看本来体气强弱及保养得宜与否,但在普通体气的人,总要一年”云云。他叫我每星期验一回小便(不管色红与否),验一回血压,随时报告他,再经半年才可放心云云。
连德这番话,我听着很高兴。我从前很想知道右肾实在有病没有,若右肾实有病,那么不是便血的原因,便是便血的结果。既割掉而血不止,当然不是原因了。若是结果,便更可怕,万一再流血一两年,左肾也得同样结果,岂不糟吗?我屡次探协和确实消息,他们为护短起见,总说右肾是有病(部分腐坏),现在连德才证明他们的谎话了。我却真放心了,所以连德忠告我的话,我总努力自己节制自己,一切依他而行(一切劳作比从前折半)。
但最近于清华以外,忽然又发生一件职务,令我欲谢而不能,又已经答应了。这件事因为这回法权会议的结果,意外良好,各国代表的共同报告书,已承诺撤回领事裁判权,只等我们分区实行。但我们却有点着急了,不能不加工努力。
现在为切实预备计,立刻要办两件事:一是继续修订法律,赶紧颁布;二是培养司法人才,预备“审洋鬼子”。头一件要王亮俦担任。第二件要我担任(名曰司法储才馆)。我入京前一礼拜,亮俦和罗钧任几次来信来电话,催我入京。
我到京一下车,他们两个便跑来南长街,不由分说,责以大义,要我立刻允诺。这件事关系如此重大,全国人渴望已非一日,我还有甚么话可以推辞,当下便答应了。现在只等法权会议签字后(本礼拜签字),便发表开办了。经费呢每月有万余元确实收入,可以不必操心(在关税项下,每年拨十万元,学费收入约四万元)。但创办一学校事情何等烦重,在静养中当然是很不相宜;但机会迫在目前,责任压在肩上,有何法逃避呢?好在我向来办事专在“求好副手”上用工夫。
我现在已得着一个人替我全权办理,这个人我提出来,亮俦、钧任们都拍手,谅来你们听见也大拍手。其人为谁?林宰平便是。他是司法部的老司长,法学甚深,才具开展,心思致密,这是人人共知的。他和我的关系,与蒋百里、赛季常相仿佛,他对于我委托的事,其万分忠实,自无待言。
储才馆这件事,他也认为必要的急务,我的身体要静养,又是他所强硬主张的(他屡主张我在清华停职一年),所以我找他出来,他简直无片词可以推托。政府原定章程是,“馆长总揽全馆事务”。我要求增设一副馆长,但宰平不肯居此名,结果改为学长兼教务长。你二叔当总务长兼会计。
我用了这两个人,便可以“卧而治之”了。初办时教员职员之聘任,当然要我筹画,现在亦已大略就绪。教员方面因为经费充足,兼之我平日交情关系,能网罗第一等人才,如王亮俦、刘崧生等皆来担任功课,将来一定声光很好。职员方面,初办时大大小小共用二十人内外,一面为事择人,一面为人择事,你十五舅和曼宣都用为秘书(月俸百十六元,一文不欠),乃至你姑丈(六十元津贴)及黑二爷(廿五元)都点缀到了。藻孙若愿意回北京,我也可以给他二百元的事去办(我比较撙节的制成个预算,每月尚敷余三千至四千)。
大概这件事我当初办时,虽不免一两个月劳苦,以后便可以清闲了。你们听见了不必忧虑(这一两个月却工作不轻,研究院新生有三十余人,加以筹画此事,恐对于伍连德的话,须缓期实行)。
做首长的人,“劳于用人而逸于治事”,这句格言真有价值。我去年任图书馆长以来,得了李仲揆及袁守和任副馆长及图书部长,外面有范静生替我帮忙,我真是行所无事。我自从入医院后(从入德医院起)从没有到馆一天,忠忠是知道的。这回我入京到馆两个半钟头,他们把大半年办事的纪录和表册等给我看。我于半年多大大小小的事都了然了。真办得好,真对得我住!杨鼎甫、蒋慰堂二人从七月一日起到馆,他们在馆办了两个月事,兴高采烈,觉得全馆朝气盎然,为各机关所未有,虽然薪水微薄(每人每月百元),他们都高兴得很。我信得过宰平替我主持储才馆(亮俦在外面替我帮忙,也和范静生之在图书馆差不多),将来也是这样。
希哲升任智利的事,已和蔡耀堂面言,大约八九可成,或者这信到时已发表,亦未可知(若未发表,那恐是无望了)。
思顺八月十三日信,昨日在清华收到。忠忠抵美的安电,王姨也从津带来,欣慰之至。正在我想这信的时候,想来你们姊弟五人正围着高谈阔论,不知多少快活哩。庄庄入美或留坎问题,谅来已经决定,下次信可得报告了。
思永给思顺的信说“怕我因病而起的变态心理”,有这件事吗?何至如是,你们从我信上看到这种痕迹吗?我决不如是,忠忠在旁边看着这是可以证明的。就令是有,经这回唐天如、伍连德诊视之后,心理也豁然一变了。你们大大放心罢。
写的太多了,犯了连德的禁令了,再说罢。
老白鼻天天说要到美国去,你们谁领他,我便贴四分邮票寄去。
1926年9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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