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能的杜甫小像
中国是诗的国度，在中国谈诗首先要说唐朝，说唐朝的诗首先要说“李杜”。
李白被称为诗仙，神仙徒被人羡慕，是学不来的，要是人人都学会了怎么当神仙，那天上的房价估计比上海的还要贵，后人对李白只能望而兴叹。杜甫被人称为诗圣，圣人是楷模是榜样，杜甫的诗历来就是学诗的样本、是教科书。所以后来学诗的人谁也绕不开杜甫，都会尊敬的称他为子美先生或是工部先生。
凭借着良好出身和一手好诗，子美先生结识了不少当时的文化名流，这其中不乏成就斐然、影响深远的书画界精英。今天我们就来和喜欢书画的朋友聊聊子美先生的书画基因和他的书画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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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美先生是有强大文化基因的。他的祖先中不乏文化名人，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杜预，也就是那个西晋带兵灭了东吴的指挥官，因为他三次上书主战，司马炎才顺利统一了中国。
杜预的军事才能被他的后人与韩信、赵充国、诸葛亮、司马懿相提并论。谁能想到这位被称为“杜武库”的超级武霸却是个文化强人，连马都不会骑的他，在负有军事才能的同时居然是个大学者。读春秋左传的人，谁也绕不开他著的《春秋左氏传集解》及《春秋释例》，是个了不起的史学家。他还参与注释了《晋律》，是个真正的法学专家。他被称为“度支尚书”，善于平衡谷价，懂得盐运，是个名副其实的计划经济师。
杜预书法
更重要的是，杜预还是个书法家，他的字在张怀瓘的《书估》中被列为第三等，别小看这个第三等，已经是“庶几右军草书之价”了，在张怀瓘眼里欧阳询、褚遂良才列在第五等，欧阳询、褚遂良的水平只是“可敌右军草书四分之一”。如此厉害的杜预，他的后人肯定错不了。的确，他的后人光唐朝就有两个了不起的人物，一个是“老杜”即诗圣杜甫，还有一个也是诗人还写的一手好字，就是“小杜”杜牧。“老杜”是杜预第二个儿子的后人，“小杜”是杜预第三个儿子的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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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美先生是深以他的出身自豪的，他说自他的祖先杜恕、杜预以来十一世到他的祖父杜审言，均承儒守官，以文章显于当时。有这样的血缘，杜子美7岁便能诗善赋，却屡屡不得志。好不容易赶上唐玄宗李隆基在太清宫、太庙和长安郊外举办祭祀大典，杜子美献了三篇赋，深得李隆基赏识，待制集贤院，等候分配工作。但他的命不好遇上了“口蜜腹剑”的李林甫当主考，李林甫为了表功说天下英才已尽被玄宗录用，那次考试居然成了历史上少有的“零录取”，杜甫和高适、元结纷纷落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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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赏识杜甫的人，是大名鼎鼎的诗人、书法家李邕（李北海）。董其昌评价“右军如龙，北海如象”，李邕存世作品很多，以李思训碑和麓山寺碑最为著名。尤其麓山寺碑被后人推崇备至，苏东坡深得其中奥秘，赵孟頫自言“每作大字一意拟之”，李东阳、王世贞均有吟咏此碑的诗篇，何绍基更是把它当做日课，临了又临。李北海很牛，这么一个牛人看上了比自己小34岁的杜甫的才华，“奇其材，先往见之”（《新唐书》），您说杜甫应该有多牛？
李邕麓山寺碑
天宝4年（745年），杜甫到临邑看望他弟弟，途径济南，时值李邕为北海太守任职济南，年轻的杜甫得与这位官场、文坛、书界的大佬游宴。他们游览的地方就是现在赫赫有名的济南大明湖，饮宴的地方就是历下亭，那个电视剧《小燕子》中乾隆爷和夏雨荷邂逅的地方。
年轻的杜甫得与北海同游自是快意非凡，高兴了就要有诗，那首《陪李北海宴历下亭》应运而生，其中的那句“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至今还被挂在历下亭的柱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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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李北海的欣赏，年轻的杜甫自然是美啊美的，他也因此把李北海当成了自己的偶像。李邕的书法继承了魏晋书风，能以行书入碑，据传他曾经撰书刻碑八百有余，杜甫曾经在《八哀诗》中称颂他“干谒满其门，碑版照四裔。”
目前存世的只有一件杜甫的书法碑刻作品，而且争议较大，很多人认为是伪作。即便是伪作，我想多少也会尊重一些杜甫书法的本来面目。
杜甫书法碑刻（传）
这幅作品就是现存四川巴中县南龛的一通摩岩石刻《俯太中严公九日南山诗》。此诗为杜甫乾元二年（759年)赴巴访严武时所作。严武是杜甫的好友，又是世交，杜甫成为工部侍郎就是严武举荐的。
这幅诗刻作品的字迹确实是以北海为师的，其水平算不上一流，距离李北海的水平差距较大，但此幅作品亦从“二王”入手，用笔混元却不失骨力，结体萧疏却内涵真气，给人以沉郁顿挫、险峭爽朗的感觉，此正是北海书法精髓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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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杜甫游历山东与李北海邂逅的头一年，也就是天宝三载（744年），29岁的杜甫在河南还有过一次壮游，这次壮游当然被记在了书法史上。这次壮游他不是孤身，而是和他的两位朋友。一位朋友就是和他一块落榜的高适（后来接替严武当过剑南节度使），一个就是令他“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的诗仙李白。这次壮游的发起者是他们的大哥李白。这次壮游被杜甫记录在了《赠李白二年客东都》一诗中。
李白《上阳台帖》
“二年客东都，所历厌机巧。野人对腥羶，蔬食常不饱。岂无青精饭，使我颜色好。苦乏大药资，山林迹如扫。李侯金闺彦，脱身事幽讨。亦有梁宋游，方期拾瑶草。”
此诗记录了李白由翰林供奉被放东游，在东都洛阳与杜甫相遇，共游梁、宋，到王屋山访隐之事。李白曾在游三峡途中结识道士司马承祯，与李白结为朋友。司马承祯是个精通诗、书、画的方外人士，尤其擅长山水画。当李白得知唐玄宗命司马承祯在王屋山建立道观后，便于是年与杜甫、高适同游王屋山阳台观，并来此寻访司马承祯。遗憾的是，待到达阳台观后，方知司马承祯已经仙逝。故人已逝，惟见壁上图画，李白有感而写诗怀念这位老朋友。幸运的是这首诗的草稿流传了下来，而且作为李白存世的唯一真迹历来被宫廷和收藏家所珍爱。这个草稿就是张伯驹先生送给毛泽东的生日礼物，后来被毛主席捐献给了故宫博物院，这幅草稿就是《上阳台帖》。
这次王屋访道，李白有诗有墨迹，杜甫肯定也有诗有墨迹，只可惜没有存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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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书上记载杜甫隶行草兼工，元郑杓云“太白得无法之法,子美以意行之。”杜甫虽然没有留下书法墨迹，但在中国书法和绘画史上的地位可不能小觑。那一句“书贵瘦硬方通神”，足以让他成为中国书法理论史中不可忽视的人物。
大历元年（766年），杜甫在夔州和他的外甥李潮相遇。李潮擅长八分小篆，苦于名气不大，便恳请杜甫写下了这首《李潮八分小篆哥》来给自己的字做做广告，诗云：
“峄山之碑野火焚，枣木传刻肥失真。苦县光和尚骨立，书贵瘦硬方通神。”
峄山碑
此诗一出不得了，不仅李潮因此诗而名声大振，一字可值百金。更重要的是“书贵瘦硬方通神”一句掀起了书法界的“肥”“瘦”之争，一直争吵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赞成他观点的人，把他的“瘦硬”说和唐太宗的“心正则笔正”说联系起来，主张先做人再作书，书中有骨气自是上乘。持不同意见的人诸如苏东坡又觉得杜甫的观点有些偏激不够公允，坡公说“杜陵评书贵瘦硬，此论未公吾不凭。”回到上面提到的杜甫唯一传世的书法碑刻《俯太中严公九日南山诗》，字体圆润肥美，与他“瘦硬”的观点不一致，很多人便以此断定此碑非杜甫真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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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存世的诗中，有四首提到了一位书坛重量级人物——有“颠张”之称的“草圣”张旭。这位“草圣”比“诗圣”大30多岁。身为晚辈的诗圣对草圣佩服得五体投地。杜甫应该和张旭是见过面的，至少是见过张旭的字的。
张旭《肚痛帖》
天宝五年（746年）杜甫初到长安，听说李白与贺知章、李适之、李琎、崔宗之、苏晋、张旭、焦遂八人俱善饮,称为“酒中八仙人”，遂作《饮中八仙歌》，对八个人的描写各个传神，对张旭描写的那几句“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不仅写出了张旭的癫狂，更把他和草圣张芝并称，从此张旭便有“草圣”之誉。张旭死后，杜甫在《殿中杨监见示张旭草书图》 一诗中又深切怀念张旭并在此高度夸赞其书法:
“斯人已云亡,草圣秘难得。及兹烦见示,满目一凄恻。悲风生微绡,万里起古色。锵锵鸣玉动,落落群松直。连山蟠其间,溟涨与笔力。有练实先书,临池真尽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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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杜甫的书法朋友圈，再简单聊聊杜甫的绘画朋友圈。这个圈子里面的人物可不比书法圈中的少，而且各个画技超群，有的还是一代宗师。据传杜甫和田园诗人、南宗绘画鼻祖王维有过亲密的交往，还有诗词唱和之作，从“中允声名久，如今契阔深”（《奉赠王中允维》）二句，可以看出二人是非常熟悉的。王维去世后，他思念王维写下了“不见高人王右丞，蓝田丘壑蔓寒藤”（《解闷》）。
唐人摹王维辋川图局部
除了王维，杜甫和当时的大画家郑虔、韦偃、王宰、曹霸等人均有来往，而且在杜甫的诗中涉及了山水、松树、鹰、马等众多绘画题材，其中最著名的有《韦讽录事宅观曹将军画马图》、《丹青引赠曹将军霸》、《杨监又出画鹰十二扇》、《画鹰》、《题壁画马歌》、《奉先刘少府新画山水障歌》、《戏题画山水图歌》、《戏为双松图歌》、《观李固请司马弟山水图三首》等，数量上远远超过写书法的诗歌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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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真的是爱画之人。杜甫草堂落成，他请韦偃在草堂作壁画，画了两匹马，“一匹龁草一匹嘶”（《题壁画马歌》）。他得到一匹好东绢，又以诗请求韦偃给他画双松图，“已令拂拭光凌乱，请公放笔为直干”（《戏韦偃为双松图歌》）。他喜欢王宰的山水画，逼着王宰赶紧给他画，可王宰很有范，“十日画一水，五日画一石。能事不受相促迫，王宰始肯留真迹”（《戏题王宰画山水图歌》）。
杜甫真的是懂画之人。他熟谙当时画家掌故和艺术特点，那首《丹青引》详细介绍了曹霸的出身、师承和绘画成就，堪称杜甫绘画题材诗歌的代表作品。他把画家笔下的鹰、马都看成了有精神的人，把自己的人生理想和政治抱负寄托在了画中景物之上。
曹霸学生韩干画马
“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丹青引赠曹将军霸》），“时危安得真致此，与人同生亦同死”（《题壁画马歌》），“为君除狡兔，会是翻鞲上”（《杨监又出画鹰十二扇》），“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画鹰》）。把这些诗句与他的“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等名句合起来读，便会把摸到杜甫的心迹。此外，他懂得绘画的残缺之美，“剩水沧江破，残山碣石开”（《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十首》），牵引出了中国山水画“残山剩水”的审美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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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生长在唐朝那样一个文艺空前绝后的繁荣时代，他的才华让他成为那个时代顶级文化圈中的一员。我们应该感谢杜甫，他用诗歌记载了那个时代书法、绘画的百家齐放、百舸争流。
杜甫有一千四百多首诗流传下来，可喜的是有一百多首涉及书法和绘画。如果想深入了解唐朝书画，细细品读杜甫的这一百多首诗，相信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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