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王雅琼
母亲拿着手机满脸通红的跑来，一边催着让我帮她点开视频通话功能，一边整理着散落的鬓发 ：“快点打开，我有你阿姨微信了。”视频画面接通，看着久违见面的老人们，脸上的笑容如孩子般的兴奋，互相嘘寒问暖，聊着各自的近况，抒发着彼此的思念，沉积在内心深处的记忆慢慢浮上心头......
“雅琼...快看着你爸，我去卫生所找救护车。”伴随着母亲急促的喊声，只见母亲踉跄冲出门外的背影，父亲躺在床上，鼻子里不停的流血，我想用手堵住父亲流血不止的鼻子，鲜血却还是从指缝中溢出，触目惊心的血色染红了整个手，父亲的病时好时坏，这次病情又加重了很多。
不到半个小时，母亲找来卫生所的医生和救护车，家里又围满了人，医生告知母亲这次情况县里医院也没办法，需要立马转到市里医院会相对安全，母亲匆忙收拾了一些衣物，突然间伤心的看着我：“雅琼怎么办？我跟她爸一走，她一个人怎么生活，亲戚也离得远。”大家帮忙出主意:让亲戚从外地赶过来，要不先让我自己学着照顾自己。
“孩子我来照看，你担心啥，你要是信的过我，就安心去照顾孩子他爸。”人群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宋阿姨。宋阿姨和母亲是多年的朋友，母亲从小在新疆长大，结婚后跟随父亲来到陕西略阳，远离家乡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母亲认识了同为老乡的宋阿姨，阿姨一家人为人热情爽朗，两家关系也很好，母亲也视为宋阿姨是这里的亲人。
晚上，我跟着阿姨来到他们家，阿姨把我的情况告诉了家里人：“孩子爸病情又严重了，小陈要去外地照顾他，没跟大家商量，这段时间雅琼就在咱们家里住。”
“没问题，你们忙你们工作，我们老两口给孩子做饭。”爷爷奶奶笑着说。
“孩子的学习我来负责，人家把孩子托付给我们照顾，那是相信咱们，学习教育也不能落下。”坐在一旁的叔叔也跟着附和着。此时，所有的陌生、羞涩或是胆怯，瞬间被一种温暖冲淡了。
阿姨连夜把哥哥的床整理出来让我住，特意换上粉色的床单。其实，他们家里是属于典型的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阿姨每天要在车间倒班，叔叔在车队经常外出跑大车，家中还有六七十岁的爷爷奶奶。那时候厂里的房子都是分配形式，屋里只有两个通间，因为家里人多，房间中间用帘子隔了一半出来当成两件使用，本来不大的房子，加上我的来到，显得更加拥挤了。
从那以后，爷爷奶奶每天清晨天不亮就先起床，在厨房架起火给我做早饭，做好饭总会用那独特的嗓音，叫醒熟睡的我。阿姨嘱咐爷爷奶奶每隔一天要给我煎一个鸡蛋，因为知道我有挑食的毛病，也会抽时间给我换着花样做饭，看着别人家女孩子穿的花裙子，阿姨托人买来漂亮的花布找裁缝也做了一条，我穿上裙子在镜子前开心的转起圈，阿姨环抱着我的肩膀，对着镜子里的人，说：“哎呀，我们家雅琼穿着新裙子更漂亮啦！”
相对宋阿姨，那时候比较害怕叔叔，大高个，高嗓门。叔叔对学习比较严厉，他给我立了个规矩：每天八点前必须回家，晚上睡觉前要在哥哥落地大书柜里面选书，看半个小时的课外书方可睡觉。
在阿姨家寄宿的生活不是一两天的事，几个月后，母亲中途回来，比起之前又憔悴消瘦了一大截，母亲跟阿姨在一旁聊天，说不到几句话就落泪。谈话席间，我知道了父亲病情比较严重也不乐观，阿姨安慰母亲让她安心照顾好父亲，家里事情不必担心。
“宋大姐，我留下的存折和孩子的生活费你怎么没有用呢？我今天赶回来除了看下孩子，还希望你把这点钱拿上。”母亲边说着边将手里的钱递给阿姨。
一阵拉扯中阿姨用力甩开母亲的手：“小陈，你是不是嫌我没把孩子照顾好，要是这样你就把孩子领走。”
“我怎么会呢？看着雅琼在你家，被照顾的这么好，我才过意不去，你也要照顾一大家子人，太辛苦你们。”母亲顿了顿又说：“可是...可是，我现在实在没办法了，她爸这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现在身边也不能离人，所以你一定要把钱收下，我心里才能好受点。”母亲捂着脸痛哭了起来。
“这钱你留着给她爸看病用，孩子放我这里，你就放一百个心，不说能给你养的多好，但是能给你保证绝不会把丫头冻着饿着，就当我多了一女儿，挺好呀。”阿姨含泪帮母亲拭去脸上的泪水。
和母亲处了一天，第二天母亲又匆匆收拾了一些物品离开。临行前从母亲那里才知道，她将我托付给阿姨后，把家里钥匙也留给了阿姨，抽屉里放着工资存折和一些我的生活费，可阿姨除了每月帮母亲和父亲按时上工资以外，生活费一分没动。
天气渐凉，时间一晃又过去了几个月，阿姨一家人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每天的饮食起居，换洗衣服，生病时细心的照顾，看到别家孩子有的漂亮衣服，也要让叔叔从外地买回来给我，一家人真正的把我当成了女儿一样对待。
快要临近期中考试，一次我贪玩和同学们在外面玩到很晚，早已过规定时间，因为害怕就和同学们合计着，干脆在花园里藏了起来。夜已深，远处隐隐约约飘来一声声呼喊我名字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叔叔阿姨的喊声我实在不忍心，便惊慌的从花坛下钻了出来，我怯生生的喊了一声我在这儿，然后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他们。
回到家里，叔叔一脸的严肃，怒斥道：“你看看现在几点了，我说的每天几点回家，我们都快把厂里翻个底儿朝天了，出了事怎么办？”这是叔叔第一次对我发这么大的火，我偷瞄了他一眼，额头上早已布满嶙峋的汗珠子，顺着他的脸往下淌。
阿姨拍了拍叔叔的胳膊，说：“别吓着孩子，孩子找到就好。”阿姨给我边擦着手边掸去身上的灰尘，我这才注意到，她眼眶红红的，眼角还挂着泪痕，像是刚哭过。
我抱住了她，嚎啕大哭起来：“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乱跑了，对不起，对不起...”那一刻，所有的委屈、自责全化为滚烫的眼泪，流了下来。
期中考试结束，阿姨告诉我可以带我去市里看望住院的父亲。来到病房门口，看着病床上的父亲还睡着，我飞奔过去，捂着他的眼睛，撒起娇来：“你猜我是谁啊。”
父亲嘴角泛起了微笑，也怪声怪气的回应：“我猜猜，是谁家的小土匪啊”。父亲的双手已经没有力气搂我，只将头紧紧的挨着我，用微露出下巴上的胡茬磨蹭着我的脸颊。
也许是太久没见到父亲，打开了话匣子，就像是要把半年多没说过的话都说一遍，叽叽喳喳停不下来。分别时，我轻轻趴在父亲身上，小声地说：“您放心，我会乖乖的等您和妈妈回来...爸，我真的好想你...”
“傻丫头，爸更想你...”
最终，父亲还是没有等到我小学毕业那天就离开了我们。父亲的后事料理完，阿姨一家人送我回到了家，安慰完母亲后，也嘱咐我了很多话。以后的日子里，阿姨叔叔经常来串门，他们就像亲人一样一直默默的守护着我们，也会打趣地说，把我这个女儿还给母亲，他们好长时间都不习惯，总觉得少个人。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我已长大成人开始工作，当领到第一份工资的时候，我将存折递给母亲，笑吟吟地说：“妈，我发工资了，我也能挣钱了，你喜欢啥，我给您买。”
母亲拿着存折看了看，拉着我：“这是你第一份工资，要用的有意义些，应该先用在你想报答的人身上。”
“当然是妈妈您啊，您吃了这么多苦，养我长大。”我睁大了眼睛。
母亲语重心长的又说：“不对，我生了你就应该养育你，可是你宋阿姨一家，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帮助我们，他们没有生你却养了你，你觉得谁的恩情更大。”我望着母亲点了点头。
晚饭后，我提着精心挑选的礼物跟母亲来到阿姨家，他们一直推辞，母亲拍着阿姨的手笑着说道：“这当女儿的，想孝敬你们一下都不行吗？”阿姨一家人边试着衣服边说好看，阿姨穿着新衣服在我面前转了一圈，轻捏了一下我的鼻子，将我搂在了怀里，这个场景像极了第一次她给我换上新裙子的模样。屋里不时发出大家阵阵笑声，暖意融融，也温暖了这寒冷的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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