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说】那些没有被光抓走的人

每个人从婚姻中获得了什么？我想没有人比当事人更清楚，只是没有人愿意去正视和质疑：这是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如果不是，我想要的是什么？我还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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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光抓走的人》这部影片中，编剧董润年用一道有寓言性质的光，将真实生活中那些含混不清、模棱两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问题全部铺开。影片通过对青春期朦胧的好感，到年轻恋人以死相证的爱情，最后到人至中年有情无爱的铺叙中，展现各种矛盾冲突的接踵而至。

董润年是会讲故事的人，因为他以生命视角洞察生活的广角。董润年又是不会讲故事的，因为以年龄来划分人一生的情感，未免有些过于生硬和教科书范式。

这部影片讲述了一个并不复杂的故事，一道鬼魅的光抓走了很多人，通过研究发现的规律是，那些被光抓走的都是相爱的人。至于抓走的那些人去了哪里，以及最后有没有再回到这个世界，电影到最后也没有给出答案。但影片重点讲述的并不是那些被抓走的人，而是那些被留下来的人，他们如何面对这道光的检视，如何面对自己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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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文学（黄渤饰演）和他的妻子张燕结婚近18年，荷尔蒙的激情早已在柴米油盐的琐碎生活中消磨的所剩无几。他们的生活也早已被约定俗成的惯性所统治，几点起床，几点洗漱，几点上班，几点下班，几点辅导孩子功课，几点陪老人出门散步，每天固定的节奏都是在重复，没有波澜也没有起伏。从来没有人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对，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妥，即使内心偶有一丝丝质疑，也很快被“大家不是都这样吗？”所牵引回既定的轨道。这也是绝大多数中年夫妻生活的常态和写照。但是一道光改变了两个人的关系，他们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他们已经不相爱很多年了。也许曾经察觉到，也许曾经想问过对方，但是婚姻就是这样，只要没有什么特别过不去的事情，一般都能说服自己凑合着过下去。这道光就像《皇帝的新装》里的小男孩喊出的那句话：“他没穿衣服！”将两个人多年缝制的外衣撕成碎片。即使夫妻不想面对这份现实，也不得不面对婆婆的询问和外界的好奇。于是武文学高价购买制作假车票、假照片，只是为了向外人证明，他们虽然没有被光抓走，但是他们是相爱的。而妻子张燕对这种行为感到十分羞耻，在她心里，爱情也许早已死亡，剩下的这个婚姻的外壳也因为这道光摇摇欲坠。当她跟一个男性画家倾诉这一切的时候，武文学最关心的却是张燕和这个男人有没有上过床，而不是自己的妻子内心在经历什么。因为在武文学的认知里，跟别的男人上床事关自己的尊严，但是张燕心里想什么并不涉及自己的面子，只要婚姻还在存续就能掩盖一切和逃避一切。甚至当他脑海里对张燕出轨的画面有过一番想象之后，便跟自己年轻的女同事相约开房，以此来报复张燕和为自己的龌龊行为寻找借口。

李楠（王珞丹饰演）是一位独立的职场女性，工作有能力，生活不黏人，穿衣讲究，处事得体。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也依然没有抓住自己丈夫的心。如果不是离婚当天这个男人的失踪，如果不是关于这道光的传言，也许她并不曾真正了解自己丈夫的情感世界和真实生活。当她被小三在办公室暴打的时候，当她跟小三一起去找寻小四小五甚至小六的时候，我想她对爱情没有死心的原因，也仅仅是作为妻子这个角色的不甘心在其中撕扯纠缠，总想知道这个跟他结婚七年的男人，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到底是谁，以及女人到底成为什么样子才会成为这个男人的真爱？影片对她和小三的关系展现的也相当微妙，正如于里在评价这部影片的时候所说：很多时候，女人的战争导火索是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当男人消失了，本是敌人的女人可以并肩行走，赞美对方的大衣真好看，同桌吃饭，甚至化干戈为玉帛说一声“谢谢你”。也因为这道光让她们多了一个彼此了解彼此的渠道，也多了了解男人的一个渠道，并从中看清自己的执迷与虚妄。影片最后的交代是这个叫胡建平的男人没有被光抓走，而是遇到了车祸人死在江里。对于这个结果，我想不管是李楠还是小三从中反而会得到一丝安慰，就是可以幻想胡建平最爱的女人还是自己；即使知道是掩耳盗铃，也愿意去这么去意淫。更何况他已经死去，又有什么不能原谅的了呢？对于这俩女人来说，因为这个男人的死去，使得她们对他只剩下了回忆和怀念，思念和想念。而她们和这个男人的爱恨情仇，有肉欲也有道德，有不甘也有不舍。

每个人从婚姻中获得了什么？我想没有人比当事人更清楚，只是没有人愿意去正视和质疑：这是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如果不是，我想要的是什么？我还能做什么？由生活的惯性而导致的惰性成为现代人生活镜像的普遍常态，何况绝大多数人都是在社会规则制定的“惯性”里活一辈子的：什么年龄该结婚就结婚，什么年龄该生孩子就生孩子，夫妻吵架忍一忍就过去了。漫长的一生里，也许很少有人会问自己，是否还在爱着那个叫做“妻子”或者“丈夫”的人。毕竟，无论爱与不爱，日子总得过下去不是吗？选择掩耳盗铃的另一方面原因是人们无法承受真相的代价，是与枕边人稀里糊涂的过一生，还是清楚地知道他或者她并不爱你却要过一生，哪一个更容易接受？毕竟“不知道”和“不探究”就意味着可以安稳地获得一种自我暗示和自我安稳。所以我从来不认为结婚的时间的长度，就是衡量婚姻幸福美满的尺度。当婚姻成为一种法律契约和生活方式，彼此之间更多是角色的责任，是对生活习惯的一种熟稔性依赖，也是一种对自己自私的爱。因为不愿再去折腾，不愿再去重新磨合新的生活和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因为结束一段婚姻是有实实在在的成本代价的，而恋爱则不需要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所以很多人可以跟不同的人谈恋爱，却甚少有人动辄谈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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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影片中不顾父母反对执意要去结婚的刘佳一，还有“筷子”和秦山的同性恋，我并不想过多的展述。年轻男孩为了证明自己是真爱刘佳一，选择从高楼上纵身一跃，以此明志；而“筷子”选择了捅死喜欢秦山的男人，也许在他心里，只要杀死那个男人，秦山就会永远的属于自己。这就是他们以为的“爱情”，所以回到影片一开始，导演向路人提的那个问题：什么是爱情？每一个人都给出了不一样的回答。我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个人就有多少个答案，但是答案越多就等于没有答案，也等于每一个答案都是正确的。

11年前，作家霍达在吃早餐的时候跟我们分享她对两性关系的诠释。她说青年的爱情叫做“性爱”，即“性”大于“爱”；中年的爱情叫做“情爱”，即“情”（亲情）大于“爱”；而人到老年才会发生真正的爱情，因为当生命越来越要看到尽头的时候，也就越来越清晰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所以这个时候他们更能知道也会更勇敢的追求爱情。

那些被光抓走的人，以及那些没有被光抓走的人，他们的爱情会在什么时候被唤醒，又会在什么时候沉睡或者死去呢？我想正如钱钟书早已预言过的：爱情多半是不成功的，要么苦于终成眷属的厌倦，要么苦于未能终成眷属的悲哀。

2019-12-22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