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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莉:一个多么想美好的人

张莉: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作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委员,茅盾文学奖评委。著有《浮出历史地表之前:中国女性写作的发生》《姐妹镜像:21世纪以来的女性写作与女性文化》《持微火者》等。

一个多么想美好的人

——读孙频《天体之诗》 

文│张莉

      读孙频《天体之诗》,我想到贾樟柯电影。作为我们时代的艺术家,贾樟柯记下了我们身处时间之内的百感交集。想起逝去的岁月时,你不仅会想到他摄影机里那些人与场景,更会想到赵涛的面容,在那张极富中国特色的人脸上,刻着一个女人所走过的时代与沧桑,反过来说,一个女人所经历的时光也浸入了她的面容与身体。

      虽同为山西人,但是,孙频与贾樟柯的艺术理解与艺术表达方式都殊为不同。不过,在如何表现我们的时代方面,却也有着某种殊途同归的意味。近年,孙频以《松林夜宴图》《光辉岁月》《万兽之夜》《我看见草叶葳蕤》等一系列卓而不凡的中篇小说,写下了她对于历史、对于人的生存的理解。这是一批带给读者惊喜的、对我们时代有独特思考力和洞察力的优秀作品。凭借这些作品,孙频足可以被视为新一代作家中的佼佼者。

  《天体之诗》塑造了跟我们以往想象很不一样的下岗工人形象。致力于独立电影拍摄的“我”,来到破败的企业旧址。他看到了那位以疯狂撞树作为锻炼身体方式的老主任。老主任希望留下自己作为企业职工的声音,他甚至向摄影机吐露了他珍藏的毛衣的秘密,那是当年情人送给他的定情物。已近晚年的车间主任极其渴望说出真相,他向“我”介绍了李小雁,一个众说纷纭的、马上就要出狱的女人。当年,谁能相信李小雁杀死了厂长呢?但厂长是在她面前掉进电解池的,而她也自认了凶手身份。为此,她付出了15年监狱生活的代价。

  李小雁是具有文学光芒的女人。她笨拙、沉默,渴望成为好学生、好女人,盼望有好的爱情家庭,以及命运。上世纪90年代初她从南方回到小城,来到工厂成为企业女工,指望一直生活在体制中,不料两年后面临下岗。李小雁坚持不愿面对命运真相,最终,与她争吵的厂长掉进了电解池,她被指认为凶手。

  一个人是不是应该反抗命运的不公,一个人是不是应该和他生命中的“风车”搏斗?谁能来回答这个问题呢。小说中每个人都有他们的难局。厂长渴望全社会关注企业问题,不惜以自杀来博取社会舆论,但他失败了;作为指证李小雁犯罪的证人,老主任希望李小雁能反抗他的指认,如此,这个女人的冤屈和厂长的死才会引起轰动。但是,李小雁没有。她认下杀人的罪名。入狱后多次寻死不成,李小雁最终脑海里分泌出属于自己的爱情故事、分泌出“爱人”、分泌出“可爱的孩子”,她靠想象抵挡无情人生的摧毁。即使出狱后老主任撒传单、写供词推翻她的杀人罪名,她也拒绝真相。

  这是复杂的故事,关于认命与不认,关于甘心与不甘;关于一个人和他/她的时代如何相处,关于一个人和他/她的命运如何相处。伍主任多么不甘,他如此渴望发声,渴望说出真相,但是,他不得不面对世界凉薄、人生喑哑的惨烈。李小雁到底也是不甘的,她用她的方式来抵挡。

  我们常常被迫面对一些我们不愿面对的事实。某种时候,自欺未必是愚蠢,欺骗他人也未必是作恶。分别之后,李小雁写信对“我”说,“她一切都好,她每日去摆摊做裁缝,一天下来总能收入十几块钱,最多的时候一天能收入三十多块钱。她说她收养了一个三岁的小男孩,已经会说很多话了。”很可能她又在写“诗”了,但“我”最终放弃探究之心。我同样也回避了生存的真相,回复她一首“诗”:“我在信中说,我也过得很好,已经和女友结婚了,现在工作和生活都很安稳。我说,上次在你们工厂拍的那部电影,后来真的在电影节上获了个大奖,还有笔可观的奖金。我说,很多人都会看到这部电影的,都会看到你和你的工厂。”

  然而,“诗”到底是“诗”,它只是我们抵挡人生寒凉的一种方式,而不是真的事实。李小雁未必不清醒:“直到三个月之后的一个深夜,我忽然收到一条短信,短信里告诉我李小雁昨晚病故了,她已经生病有一年了,她临死前一再嘱咐过的,要记得告诉我一声她不在了。发信人是她弟弟。”

  ……

  与小说中千回百转的故事情节相比,我更喜欢这小说的调性,从容又饱满,荒芜又丰饶,灰暗又明亮,纯粹又沧桑。尤其喜欢结尾中“我”看着镜头,发现了李小雁微笑的片段:

  镜头里的李小雁正疲惫地躺在床上熟睡,她身边的光线正在渐渐转暗,看起来天马上就要黑了。就在那天色完全要黑下来之前,她躺在那里忽然睁开了眼睛,却没有动,她和她面前的摄像机静静对视了片刻之后,忽然就对着它神秘地笑了。

  很快,那笑容就像一滴水一样融化在了镜头里无边的黑暗中。(孙频《天体之诗》)

  无所不在的摄像机摄下了这个女人颓败的生命真相,也保留了她瞬间的微笑。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张爱玲说。这是一种看世界的角度。生命破败寒凉,枯草没顶,但到底头顶上也有星星照耀。这是另一种看世界的角度。无论哪一种,其实都在讲述生命里的参差、复杂、矛盾与分裂:人生即是如此美好,人生即是如此寒凉。

  “可是, 无论如何你一定要相信,我是一个多么想美好的人。”小说中,李小雁竭力对“我”表达。我被这句话打动——这是酸楚的句子,这是不向生活驯服的句子,这是让李小雁的生命丰饶而有蓬勃之气的句子,这是让读者念念难忘的句子。

  当然要提到李小雁写诗的行为。这个女人从少年时代就开始写诗了,尽管那些诗写得幼稚、并不高明,也从未发表过。“写诗”让李小雁成为了工厂里最可笑的人。她实在有点儿像当代的堂·吉诃德。但是,这也确是李小雁的文学魅力——你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是要将整个生命写成诗的人。

  “我是写给自己看的,真正的诗都是写给自己看的。”李小雁说。某种意义上,这部小说是关于“一个多么想美好的人”的挽歌,关于一个女人在最不美好的境遇之下如何渴望美好。这恐怕是小说之所以命名为“天体之诗”的原因——《天体之诗》是作家向作为天体的人的致意。她向那些生命荒芜但又不断向上的人、向那些身陷泥沼但又渴望清洁的人、向那些拔着头发渴望脱离凡尘的人致意。这些人,他们的生命固然是卑微的,但又是一种倔强的存在。

  浩渺无穷的宇宙里,地球不过是一颗星粒,而人只是微尘。即使如此,人依然是那种特殊的天体——即使是在黑暗里,它也始终会闪耀着哪怕被吞没的微光。

 来源:《北京文学》2019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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