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响起时，我和先生正要关了电视回卧房歇息。
打开门，先看见大包小包的行李，再看见个满脸疲惫与汗水的人。原来是先生的表兄。
他放下行李，拉开某个包，掏出一个小玩意儿，说是送给我的礼物，虽然不能吃不能喝，也不贵重，但很稀罕。然后咕咚咕咚喝完先生倒给他的一杯凉茶，急慌慌去清洗一路舟车劳顿落下的风尘。
等他出来，蛋炒饭也好了，他吃着饭，和先生说话。我坐在一边欣赏那个小玩意儿。
小玩意儿是一只手工编织的蝈蝈，绿色，手感清凉，闻上去有一丝淡淡的植物香。六条细腿，两条粗腿，一对翅膀覆在背上，外翅深绿，内翅嫩绿，小眼睛分在头顶两侧，细长的触角伸向前方。一根长长的有韧性的绿丝从后颈穿出，将绿丝一头捏在手里，蝈蝈便在绿丝另一头晃悠悠地荡，就像它是活的，马上就要振翅飞跃出去，藏到草丛里一展清亮歌喉，呼唤它的爱情，实实在在惹人欢喜。
我问表哥：哪儿买的？多少钱？
哪里有钱买！如果有钱，就给你买好礼物了，不会送这个寒碜东西。这是我编的。不过也多亏了这小东西，我才能度过难关来泉州。
两满碗蛋炒饭下肚，表哥有了精神，慢慢喝着功夫茶，述说度过难关的细节。
四天前一大早，他背着行囊从老家出发，乘大巴到武汉火车站，排在长长的队伍后面买火车票。好不容易轮到了，一掏口袋，才发现钱不翼而飞。一脑子空白的他，站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广场，不知怎么办。回去是不可能的，好不容易下决心外出见见世面打拼一场，倘若前脚才走，后脚又回，会被人笑话死。泉州当然是要去的，可是，怎么去？他睁大眼，仔细在人群里搜索，期望能找到一个熟人，借点路费。然而眼珠子都瞪酸了，也寻不见让他眼前一亮的人。太阳渐渐西斜，他还在漫无目的地乱转悠，心像着了火，火苗儿忽忽往上窜，很快在嘴角烧起一个大水泡。正在此时，两个园林工引起他的注意，他们搭着梯子，清理被大风吹折了的棕榈树叶。他愣怔了一瞬，空白的脑子里猛然有了色彩。
他跟园林工讨来数根长长的嫩棕榈树叶，找个地方坐下来，在水果刀的配合下，把棕榈叶修成需要的形状，开始编织。依然青绿的叶子，原本会被扔进垃圾桶破败干朽，如今却在他手中飞舞盘旋，转折弯曲，彼此穿插，施了魔法般，变成一只只活灵活现的蝈蝈与蝴蝶。不用推销，等车等得无聊的旅人便自行围拢来观看，打问价钱，这个花三块给孩子买一个，那个花五块给女朋友买一个……到晚上十一点，口袋里有了一百多块的进账后，便停下来，找家小饭馆吃了饭，再找个墙根儿，拥枕着行李入睡。
第二天清晨，早饭也不吃，又开始编织。到中午时分，挣够了火车票钱。剩下的叶子一股脑儿带着，到火车上继续编了卖，也就不愁饿肚子，不愁从福州到泉州的大巴车票了。
我和先生感叹一番，夸他手巧，建议在市区热闹处摆摊儿，一天挣个一两百，一年下来，也不算少了。表哥摇摇头，用累红肿了的手指头摸摸嘴角破了皮的水泡，说，这样的雕虫小技，是闹着玩儿的，哄孩子和应急可以，不能长久为生养家糊口。
表哥在某个树脂工艺厂干了两个月灌浆的活儿，便瞧准机会，盘了工业区里的一家小饭馆，当了老板，凭一手好厨艺，做些家常小菜，供应来自异乡不方便自开炉灶的工人。
表哥说，虽然每天起早贪黑烟熏火燎辛劳得很，说起来，还是要比卖小玩意儿体面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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