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议“荣国府元宵开夜宴”席位玄机

（2017-2-11）

元宵开夜宴就是正月十五晚上举宴会。既是宴会，就要编席排位，这是常识。《红楼梦》中“荣国府元宵开夜宴”，在第五十三回。文本交代，至十五日之夕，贾母便在大花厅上命摆几席洒，定一班小戏，满挂各色佳灯，带领荣宁二府各子侄孙男孙媳等家宴。贾敬素不茹酒，也不去请他，于后十七日祖祀已完，他便仍出城去修养。便这几日在家内，亦是静室默处，一概无听无闻，不在话下。贾赦略领了贾母之赐，也便告辞而去。贾母知他在此彼此不便，也就随他去了。贾赦自到家中与众门客赏灯吃酒，自然是笙歌聒耳，锦绣盈眸，其取便快乐另与这边不同。

荣国府的元宵夜宴，大花厅上面两席是李婶薛姨妈二位，下面是邢夫人王夫人之位，再下便是尤氏、李纨、凤姐、贾蓉之妻。西边一路便是宝钗、李纹、李绮、岫烟、迎春姊妹等。廊上几席，便是贾珍、贾琏、贾环、贾琮、贾蓉、贾芹、贾芸、贾菱、贾菖等。贾母将自己这一席设于榻旁，命宝琴、湘云、黛玉、宝玉四人坐着，只算他四人是跟着贾母坐。

贾敬未请，贾赦告辞而去，贾政外任学政未归，如此说来，这次元宵夜宴并无荣宁二府子侄，儿媳悉数出席，孙子、重孙子都来了，孙媳及重孙媳也都来了。

有趣的是，跟着贾母坐的是宝琴、湘云、黛玉、宝玉四人，宝钗坐到西边一路去了，跟李纹、李绮、岫烟、迎春姊妹等坐在一起。也难怪宝钗曾对宝琴发酸：“你也不知是那里来的福气！你倒去罢，仔细我们委曲着你。我就不信我那些儿不如你。”

 “荣国府元宵开夜宴”如此编席排位有玄机吗？有，不仅有，而且大大的有。

首先，贾母的“子侄”辈必须移除，否则，宝琴、湘云、黛玉、宝玉四人之中除宝玉外都不能跟着贾母坐。何也？若“子侄”辈贾敬、贾赦、贾政参加宴会了，必定要跟着贾母坐，如此一来，宝琴、湘云、黛玉就不能坐上贾母席，这只要参见第七十五回中秋夜宴编席排位就明白了。好在“子侄”辈被曹雪芹轻易移除：贾敬好说，贾政外任学政未归，“贾赦略领了贾母之赐，也便告辞而去”。

第二，“子侄”辈移除了，还有儿媳，如果让邢王二位夫人坐上贾母席，那么李婶薛姨妈也要坐上贾母席，如此一来，宝琴、湘云、黛玉、宝玉就不能坐上贾母席了。曹雪芹聪明了得，让李婶、薛姨妈、邢王二位夫人等八位坐在大花厅上的那一席——须知，大花厅上的那一席可是正席！

第三，坐上贾母席的都是老太君的最爱：贾宝玉是老太太的“命根子”，林黛玉是老太太的“心肝儿肉”，史湘云是老太太娘家侄孙，曾先于林黛玉在老人家身边生活多年，薛宝琴“老太太一见了，喜欢的无可不可，已经逼着太太认了干女儿了。老太太要养活，才刚已经定了。”（探春语）

第四，如此席位安排的实质在于，老太太在明明白白地宣示“木石姻缘”。

有人说，老太太对薛宝琴“喜欢的无可不可”，“要养活”，就是想为宝玉提亲。此说不错，老太太原来就是这么打算的。因为薛宝琴符合老太太的择孙媳标准：“不管他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的上就好，来告诉我。便是那家子穷，不过给他几两银子罢了。只是模样性格儿难得好的。”（第二十九回）第五十回文本说：“贾母因又说及宝琴雪下折梅比画儿上还好，因又细问他的年庚八字并家内景况。薛姨妈度其意思，大约是要与宝玉求配。薛姨妈心中固也遂意，只是已许过梅家了，因贾母尚未明说，自己也不好拟定，遂半吐半露告诉贾母道：‘可惜这孩子没福，前年他父亲就没了。他从小儿见的世面倒多，跟他父母四山五岳都走遍了。他父亲是好乐的，各处因有买卖，带着家眷，这一省逛一年，明年又往那一省逛半年，所以天下十停走了有五六停了。那年在这里，把他许了梅翰林的儿子，偏第二年他父亲就辞世了，他母亲又是痰症。’凤姐也不等说完，便嗐声跺脚的说：‘偏不巧，我正要作个媒呢，又已经许了人家。’贾母笑道：‘你要给谁说媒？’凤姐儿说道：‘老祖宗别管，我心里看准了他们两个是一对。如今已许了人，说也无益，不如不说罢了。’贾母也知凤姐儿之意，听见已有了人家，也就不提了。”——过了三回，到了第五十三回就“元宵开夜宴”了。

有人说，“荣国府元宵开夜宴”，史湘云坐上贾母席，是因为老太太打算重拾宝湘“金玉良縁”，理由是第二十九回“贾母因看见有个赤金点翠的麒麟，便伸手拿了起来，笑道：‘这件东西好像我看见谁家的孩子也带着这么一个的。’宝钗笑道：‘史大妹妹有一个，比这个小些。’贾母道：‘是云儿有这个。’”——其实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当初她让史湘云在自己身边生活多年，就是为了宝湘“金玉良缘”。但是，这“金玉良缘”后来被老太太否定了。为什么？决非史湘云“大舌苔”，而是因为此钗正如薛宝钗说的：“说你没心，却又有心；虽然有心，到底嘴太直了。我们这琴儿就有些象你。你天天说要我作亲姐姐，我今儿竟叫你认他作亲妹妹罢了。”（第四十九回）老太太既然否定了宝湘“金玉良缘”，就一定不会重拾，更何况此时史湘云已经订亲了。

宝琴、湘云、黛玉、宝玉四人，前二位业已订亲，贾母如此安排席位，意在宣示“木石姻缘”难道还不明白吗？

有人又说了，七个月以后的赏中秋宴会，林黛玉为何又没能坐上贾母席呢？这里面也有玄机吗？当然有。

根据礼制，也是当时的风俗（“封肃”），公公和儿媳，大伯子和弟媳，姐夫和小姨子是不能同堂筵宴的，更不能同席筵宴——贾母所谓“及至今年你老爷来了，正该大家团圆取乐，又不便请他们娘儿们来说说笑笑”，说的就是姐夫（贾政）和小姨子（薛姨妈）不能同堂筵宴。林黛玉之所以没能坐上贾母席，根本原因是在贾母心目中，而今的黛玉已是贾政的准儿媳，贾珍、贾琏的准弟媳。所以贾母“令人向围屏后邢夫人等席上将迎春，探春，惜春三个请出来”，而不请黛玉。——贾母席原先已坐九人（贾母；贾赦、贾珍、贾琏、贾蓉；贾政、宝玉、贾环、贾兰）了，“请出来”迎春、探春、惜春，该席便坐满了（坐圆了）。

中秋宴会林黛玉没能坐上贾母席，还有一个潜在的原因，就是贾母和王夫人对话的深层内涵。王夫人笑道：“今日得母子团圆，自比往年有趣。往年娘儿们虽多，终不似今年自己骨肉齐全的好。”贾母笑道：“正是为此，所以才高兴拿大杯来吃酒。”贾母和王夫人对话的深层内涵为何？一曰“母子团圆”，二曰“骨肉齐全”。这内涵说到底，突出的就是二房的贾政。贾政今年回来了，今晚参加赏中秋宴会了，所以“今日得母子团圆，自比往年有趣”；贾政今年回来了，今晚参加赏中秋宴会了，所以“今年自己骨肉齐全”，所以贾母笑道“正是为此，所以才高兴拿大杯来吃酒。”“偏又把凤丫头病了”，并不碍“今年自己骨肉齐全”，“天下事总难十全”而已。由此可见，同迎春、探春、惜春相较，林黛玉和凤丫头是被排斥在“自己骨肉”之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