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根儿（二）

    说实话，老家过年的光景在我心目中最深刻的印象，当是妈妈忙忙碌碌的准备一家的吃食以及串亲戚的各色礼物。

    妈妈家是个大家庭，兄弟姐妹六个，不带私心的说，妈妈的厨艺该是数一数二的。据她自己说，做饭这手艺也是结婚后学的，那该夸她是心灵手巧，喜好摸索，呵呵。

    家常便饭所用的材料有限，加之当时物质条件不佳，要想做出又丰盛又漂亮的饭来并非易事，所以主妇们把过年当成了一次展示才艺的难得机会——300多天才有一次，可不是难得。而且她们可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什么东西怎么做好吃，别家都在做什么好吃的，都互相交流着呢。别看当时通讯不发达，但“基本靠吼”的方式也够用啦，妈妈嗓门大，经常站在院子里亮起嗓子开喊，喊得内容多种多样，相约去赶集啊，搭伴儿蒸馒头等等。

    吃的年货要从最能存放的东西准备起。腊月初，妈妈收起一直挂在院子里晒太阳的红辣椒，集市上买到的花椒八角，将红艳艳的长辣椒剪成段，放入锅里炒，一边炒一边听她疯狂咳嗽，因为辣椒炒出的热气更是出奇的辣，这个时候我们是不被允许进厨房的。等辣椒炒到该出锅的成色，盛在簸箕里，爸爸负责用石舂把这些辣椒段捣碎成粉面状装在一个大瓶子里，这一半年的辣椒面就算准备好了。花椒八角好像是不用炒的，直接捣碎，就成了老家人说的“材料面儿”了。如果碰巧这一年家里种了芝麻，那我们就有口福了，因为妈妈会给我们做“芝麻盐”。什么叫芝麻盐？其实就是把芝麻炒熟，仍然是捣碎，加盐，如果想再花哨一点，加入捣碎的炒花生拌匀，吃馒头的时候夹一勺，简直的！

    大概是腊月二十左右，早晚也不过两三天（看家里馒头的情况），就是妈妈开始准备蒸过年馒头的时候了。蒸馒头在妈妈看来，是件大事，也可算个关口。老家的主食就是馒头，到谁家串门，碰巧这家在吃饭，看他手里拿的馒头，就初步可以判断这家女主人的手艺。馒头可谓是主妇的脸面。提前两天就要开始发面，家里有专门为蒸馒头备下的大黄盆，这盆是正宗的陶器，直径大约五十厘米，因为盆的内表面上了层光滑的泥黄色搪瓷所以称作大黄盆，很小的时候，临近过年还有人拉一马车大黄盆走街串巷的卖，等长大一点的时候就没有了。容器有了，材料是面粉和水，还有一样最重要的——麯。我们现在都用发酵粉了，但在以前，这种古老的发酵方法却在老家极为流行。麯到底是怎么做的，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整个的麯外皮是用玉米的叶子包裹缠扎好的，打开叶子，看到一个白色的硬硬的类似窝头形状的疙瘩，用的时候用菜刀使劲切下一小块，碾碎了放在面粉里掺匀。别看这么个奇怪的东西，却能担负起发面的重任。蒸馒头这事儿，从和面开始就是个力气活儿，想象一下，五十公分直径的大黄盆搁你跟前，你要和整整一盆面，瘆的慌吧？那时候小，不知道妈妈这活儿要干多久，费多少力气。终于和好了面，不可随意乱放，而是先要用盖子盖好，在灶膛口堆一堆软柴火（就是麦秸之类，劈柴则叫做硬柴火），将大黄盆埋在这堆软柴之中，上面再搭一条小被子，这是要尽量给它保暖，让发酵迅速而完全。发酵的过程一般会进行一两天，期间妈妈会检查几次发酵的情况，等终于满意了，就可以准备蒸馒头了。

    蒸馒头这天，早饭后就开始动手了。我记忆比较深刻的几次都是妈妈一个人蒸的，那时候大概还没有想到搭伴儿蒸。事先有很多东西要准备：大蒸笼要洗好晾干，柴火要准备的足够，还有放馒头的器具要干干净净的候着。看着大人们忙忙碌碌，我们直感觉到一股杀气，确实，这是要开战了啊。妈妈是这个战场的主力——揉面，成型；爸爸的职责是烧火，控制时间，然后将白白胖胖的馒头从蒸笼里拿出来；我们则主要负责搬运柴火，不可以断供。一家大小紧张有序，午饭就是出锅的馒头就咸菜，一直忙碌到下午三点左右，差不多能完事，这时再看，溜圆的白胖馒头已经占领了家里的大部分空间，盆满钵满，就连簸箕里面也盛满。看着可真像是宝贝，简直让人爱的想去拥抱它们！此时的妈妈，很是会喜不自胜，像个开国功臣。

    北方的集市，平时极少有卖鱼虾的，以至于到现在我还被南方的同事们取笑，说我不管看到什么种类的鱼，都只会说鱼，自动屏蔽其种类名称。我承认，但我成长的环境真的就是这样，根本见不到。春节却例了外，节前的集市会引来一大批鱼商，他们所售的鱼若不是白鲢那便是鲤鱼，再无第三种，而且，而且，鱼是死的，对，卖死鱼。地上铺一张大塑料布，死鱼（有些还带点血）被堆在这里，人们陆续围上来询价，翻捡。我家每年会买四条或者六条鱼，基本以白鲢为主。买鱼就是买鱼，并没有像现在超市一样，还有刮麟去内脏之服务，这些活是把鱼拿回家后爸爸做的，清理干净后，从鱼鳃到嘴巴穿条绳子，一串鱼就赤条条的挂在院子里沥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