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道真如,如今都成过去事;医民救国,继起自有后来人”,这是杨度临终前为自己所做的挽联。杨度其人,是近代中国政坛上的名人,一生充满了争议,从维新始,参与了清末立宪,筹划了袁世凯帝制复辟,晚年加入中国共产党,被时人称为变色龙,如今百年过去,我们再回头去看杨度一代人的抉择与命运,应当有更多的同情之了解。
正如杨度自挽联所知道,杨度的一生是新与旧,即宪政梦与帝王学,是家与国,即个人的身世浮沉、命运追求与千年之变的时代变局,所共同造成的一幕悲剧。帝道真如,即杨度师从王闿运所学的传统帝王学,所谓“少年击剑学纵横”,纵横学即是帝王学,古代中国,以君主为中心,一个贤君身边必有一个良相为辅弼,如商之伊尹、周之姜尚、齐之管仲等等,如果是起自草莽,进而争霸天下,领袖身边也有这样一个军师似的人物,如萧何之于刘邦、刘伯温之于朱元璋,宋献策之于李自成,只不过,成功者少,失败者居多而已。帝王学发端与春秋战国,特别是战国时期,苏秦、张仪之流,身佩六国相印,纵横捭阖与各国之间,讲的是制霸天下之术,待到后世儒家独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管是平天下还是霸天下,成为帝师就变成了中国古代读书人的最高追求。
杨度少年师从王闿运,学得一身纵横术,如果在传统中国,承平时期无非是读书入仕,碰上改朝换代,运气好真可能成为帝师。杨度之幸在于生在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变革时代,为其施展抱负创造了最大机会,杨度之不幸则在于,这个变革时代不是传统的治乱循环,而是“千年未有之变局”,这个变局不是传统的帝王术所能解决的,时移世易,近代中国的主题是救亡和启蒙,救亡是要实现民族独立,建立民族国家,启蒙则要实现社会转型,从传统走向现代,救亡和启蒙不可分割,最好的选择是通过启蒙来实现救亡,清末有识之士如梁启超、杨度者已经认识到了,解决中国问题的关键即是实现宪政,无论是君主立宪还是共和立宪。梁和杨乃为密友,在对宪政的追求上立场相同,但梁杨命运的不同,在梁来说,面对复杂的现实政治,最后从政治脱离而回归书斋,因为梁的重心在宪政而非君主,当宪政不可行,不会卑躬屈膝为君主而委屈宪政。对杨度来说,除了宪政梦,心中还有一个帝师梦,对帝师梦的追求,对帝王学的坚持,使得在杨度心中君主压倒了宪政,故当清廷预备立宪时,本为维新一派的杨度可以为清廷所用,在背后筹划,当袁世凯复辟帝制时,杨度为之摇旗呐喊,而用宪政来为自己粉饰开脱,无非是为了一点帝师梦而已。
可惜,当近代中国,千年帝制一旦推翻,即没有回头路可走,帝王不在,帝师也无用武之地,无论是袁世凯,还是其他什么人,重视的是实际的干才,而非杨度之类空谈帝王学之流,一如其师王闿运,杨度始终得不到重用,最后还落个变节的名声。其实,杨度一代人,当时局之变,身在局中,自没有后见之明,当个人的追求和救国的理想交织在一起,选择之难不是我辈可以想见,不是人人都是梁启超,能够做出最好的选择,当杨度在白色恐怖时期,选择加入中国共产党,亦可看出,杨度绝非简单的追求个人的荣华富贵,也不是在强权面前贪生怕死,其心底自有一点国家和人民在。
只不过,自古至今,身负帝王术者,从来不会想到,帝王术真的能辅佐出来一个帝王吗?即为帝王术,也只有真正的帝王才懂得什么才是帝王术,君不见如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者,那里需要帝师了,帝师之于帝王只是一个装饰品而已。到了后世之领袖,集四个伟大于一身,一人而身兼君主、道主和教主,融五千年统治术为一炉,达登峰造极之境,那才是真正的帝王术,且以宪政为外衣,作符合潮流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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