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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宝良 | 明代诸帝的皇冠心态:随心所欲帝王相

皇帝是整个统治集团的最高统治者,皇帝的意志是统治阶级的最高意志。从知识结构、信仰崇尚以及行为特征诸方面来看,明代的皇帝,从开国君主朱元璋,到亡国之君朱由检,既有共同点,又存在着差异。如明太祖的勤政俭朴,武宗的淫佚好武,世宗的崇尚焚修,熹宗的荒诞不经。戴上皇冠以后,意味着可以随心所欲,不过明代诸帝性格各异,导致他们的生活内容各不相同。这亦是明代城市生活中举足轻重的一部分。

如果将明代的皇帝作为一个群体加以分类,大致可以分为以下两大类:一类是恪守儒家传统的礼仪准则,勤俭治国,崇儒重道,一生勤于政事,以开国君主朱元璋为代表,相类者有成祖、仁宗、宣宗等;另一类对礼教多少有点背道而驰,甚至带有反叛精神,厌倦宫廷生活,或醉心道教,或嬉戏成癖,以武宗、熹宗为代表,相类者有世宗、神宗等。

明代皇室成员朱权有《宫词》七十首,其中一首说到太祖朱元璋:“宵旰常存为国心,大庭决政每亲临。退朝镇日凭绨几,御笔常书丹扆箴。”明人黄省曾也作有《洪武宫词》十二首,其中有四首颇能反映朱元璋为国勤政以及俭朴的生活特点:“鸡鸣天子下床梯,内直红妆两队齐。阊阖虎头门大启,春星犹带紫宫低。”“金铺玉户月流辉,宝座瑶堂映紫衣。圣主观书居大善,三更龙辇未言归。”“君王蚤起视千官,金灶争催具凤餐。红粉珍盘排欲进,再三擎向手中看。”“云檐排比玉妃房,户户俱铺紫木床。圣后从来敦内治,不教雕镂杂沉香。”鸡鸣一次,天上繁星点点,明太祖就下床,准备上早朝;三更夜深,明太祖还在观书,龙辇不曾回宫歇息;早起用餐,面对红粉珠盘,总要端在手中,仔细观瞧,看是否过于奢侈;宫中床铺,均用紫木,不用沉香木,又不事雕镂。这就是上面四首宫词的主要内容,反映了明太祖生活的两大特点:一是勤于政事,二是生活素朴。

 明太祖坐像

明太祖朱元璋治事,常常以勤励自勉。他认为,治理天下,首先必须“无逸”,即不贪图安逸,然后才能享受真正的逸乐。洪武十年(1377)九月,他对侍臣说:“朕从即位以来,常常以勤励二字自勉,天未亮就上朝,到晡时才退朝回宫。夜里躺下,常不能安席,就披衣起来,或者仰观天象,看到一星失次,即为忧惕,或者思考民事,有应当迅速处理的事,就次第笔记,等到天明发遣,让臣下即刻处理。”洪武十八年(1385)五月,明太祖又对侍臣说:“朕天未亮就视朝,日高才开始退朝。至中午,再出来视朝,到傍晚才回宫。白天所决断的事务,常常默坐审思,发现有未允当的,即使是在半夜,也要等到筹划考虑得当,然后才就寝。”侍臣答道:“陛下励精图治,这是天下老百姓的福分,但圣上身体不要太劳累了。”明太祖说:“难道是我喜欢劳累勤苦吗?过去天下还未安宁,我就饥不暇食,倦不暇寝,奖励将帅,才平定了祸乱。如今天下已安,四方无事,高居宴乐,难道有什么不可?不过,自古以来,国家都是因为皇帝勤政才兴旺发达,也因皇帝怠惰而衰落,天命去留,人心向背,都取决于皇帝的勤与怠,实在太可怕了,我怎么还敢利用空闲时间去贪图安逸享受?”

明太祖行政做事,带着一种务实的精神。他认为,帝王如果能清心寡欲,勤于政事,不做无益害民的事情,使老百姓安于田里,衣食丰足,这就是神仙;功业垂于简册,声名流于后世,这就是长生不死。在个人的治身之道方面,他对个人的私欲尤其反感,甚至深恶而痛疾之。有一次,他在华盖殿上朝,与侍臣讨论治身之道。他说:“人的祸害没有比私欲更大的了。私欲并非仅指男女、饮食、服御这些方面,凡是利己利私的东西,都是私欲。只有礼才能抑制私欲的膨胀。先王制定了礼,就是用来防止私欲的。礼废弃不行,那么私欲就放肆了。作为君主,废礼纵欲,就会给百姓带来灾难;作为臣子,废礼纵欲,就会给家庭带来祸害。所以遵循礼制行事,可以减少过失,使私欲放肆而行,必定会带来灭身之祸。” 

正是由于有了这样的认识,所以他在生活中是相当克己的。明太祖出身农民,对农民的劳苦很熟悉。洪武二年(1369)五月,太祖游幸钟山归来,从独龙冈步行走到淳化门,才骑马进城回宫。他对侍臣说:“朕好久没有亲历农亩了,刚才见到农夫冒暑耕耘,很苦啊,因此很怜悯他们的辛劳,才不知不觉徒步走到这里。”为此,重农思想一直贯穿于他的各项政策。

关于明太祖的俭朴生活,《明实录》用下面的话加以概括:“宫室器用一从朴素,饮食衣服皆有常供。”不妨举几个例子。大明建国前夕,典营缮的官员进献宫室图。朱元璋看到上面有雕琢奇丽的地方,就将它抹去,并对中书省臣下说,宫室不过是取它的完固实用罢了,何必过分雕镂装饰。吴元年(1367)九月,新的大内宫殿修成,制皆朴素,不为雕饰。洪武元年(1368)八月,有司上奏造皇帝乘舆服御,凡是应该用黄金的地方,明太祖都下令用铜替代。

在明代皇帝中,要数武宗最游戏成性,放荡不羁。明人王世贞有《正德宫词》二十首,其中四首颇能反映武宗的性格与生活:“十年彤管侍先皇,太液甘泉蔓草荒。七叶神孙今好武,苑西新辟斗鸡场。”“蜀马分弸对打球,纤腰帖地涴青油。金牌银碗从渠爱,谁敢争先第一筹?”“玉水垂杨面面栽,豹房官邸接天开。行人莫爱缠头锦,万乘亲歌压酒杯。”“西师入座讲莲经,敕许娙娥取次听。缨络宝珠从密施,莫留余障在宫庭。”显然,好武、斗鸡、打球、造豹房、嗜酒、延师讲佛,这是武宗生活的主要内容。

清初毛奇龄所著《明武宗外纪》,为我们全面了解武宗提供了方便。武宗此人,一生嗜酒成癖,经常以杯勺自随。左右使者乘其酒醉,方便行事,所以常常预备着酒瓶、酒罐之类,等到他醒后,再将美酒进奉。当他游幸到保定府时,巡抚伍符侍宴行酒。当武宗得知伍符善饮,就与他行藏阄之戏。伍符偶胜,他就不快,故意将手中阄投在地上,下令伍符捡拾,并罚饮数瓢。等到伍符颓然瘫倒,他又大笑不止。

武宗好武,甚至连皇帝的尊号也不在乎,反而百般追求武官、勋臣的称号。宸濠叛乱时,他下令“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后军都督府太师镇国公”朱寿亲统各镇边兵征剿。其实,这两个封号,是武宗加封给自己的武职称号。

明武宗坐像

武宗猎色,当他听说锦衣卫都督同知于永善阴道秘术,就将他召入“豹房”。于永是色目人,向武宗进言,说是回族女皙润而瑳粲,胜过中土妇女。为此,武宗下诏索要擅长西域舞的回族女十二人,在豹房里歌舞达旦。武宗游幸偏头关时,在太原女乐众人中结识了乐户刘良之女,称为“美人”,宠冠诸女,凡是饮食起居,必与刘良之女在一起。据说这位刘娘娘,其出身是乐伎,而且是有夫之妇,她的丈夫是晋王府乐工杨腾。

武宗一生游戏成性。他别构院御,筑宫殿数层,另外在两厢造密室,勾连栉列,称为“豹房”。后来就在豹房内歇宿,令内侍环值,称为“豹房祗候”。他将豹房称作“新宅”,每天都下诏让教坊司乐工入新宅承应。后来,又将河间诸府乐工送京承应。他即位以后,每年上元节宫中都要张灯为乐。正德九年(1514),因张灯时不小心而着火,延烧宫殿,自二漏至天明,乾清宫以内皆成灰烬。当火势盛时,武宗还在豹房,回头看去,光焰烘烘,笑道:“好一棚大烟火!”

如果说武宗一生嬉戏成癖,那么熹宗简直可以称之为“顽童皇帝”。秦征兰《天启宫词》一百首,很好地反映了熹宗的个人爱好、性格及生活。

据说熹宗皇帝在玩的方面兴趣相当广泛,不过最喜欢的还是做木匠活。熹宗好亲手制造漆器、砚床、梳匣之类,全用五彩装饰,工巧妙丽,出人意表。有时高兴了,他还让太监将这些木器拿到宫外卖钱。譬如,熹宗曾亲自制作了护灯小屏八幅,上面手刻寒雀争梅戏,他让小太监将它卖掉,并说这是“御制之物”,价需一万。第二天,如数奏进,龙颜大悦。每当他做木匠活最得意时,有急切奏疏进来,奏请定夺,他就命识字女官朗诵官职、姓名、朱批之语。朗诵刚毕,他就谕王体乾辈说:“我都知道了,你们用心行去。”

明熹宗坐像

除木匠活外,熹宗一生喜好众多,甚至见到什么喜欢什么,大致为:一、好骏马。魏忠贤在边将送给他的名马中,精选几匹骏马,进奉给熹宗。熹宗赐马赤霞骢、流云、飞玄光等名。二、好山水。魏忠贤让御用监作五彩围屏,绘西湖、虎丘众胜景,放在御榻左右。熹宗看到这些,玩之忘倦。三、好走马之戏。走马,是一种古代的局戏,又称“打马”,在当时宫中很盛行。四、好上树逮鸟。有一次熹宗游幸西苑,爬上树,从鸟巢中逮雏鸟,失足堕地,裂裳破面。五、好猫。在宫中猫儿房,养着许多名猫,十五成群。牡者称“某小厮”,牝者称“某丫头”,甚至还给猫加上官衔,称为“某管事”,同内官例,给赏钱。六、好捉迷藏。乾清宫丹陛下有老虎洞。洞背为御街,洞中甃石成壁,可通往来。熹宗常常在月夕之夜,率众太监在洞中捉迷藏为戏,潜匿其内。七、好玩冰床。每当西苑池中结冰,熹宗就下令用红板做拖床,四面低栏,也是红色。他就坐在里面,太监在两旁用绳或竿,前引后推,往返数里,瞬息而已。

熹宗所好虽众,然不好女色,夜宴既毕,就陈设种种杂戏,至宵分才就枕,所以宫词中说:“六宫深锁万妖娆,多半韶华怨里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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