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界扫地僧张志安
“张老师，昨晚蚊帐破了两个洞，怎么办？”
“哦，你去医务室，拿两块膏布贴一贴！”
这是张老师和孟老师之间的对话
在教学大楼的走廊里
孟老师是他妻子。
30多年前，几乎每个早晨
都看见他挎着一个旧菜篮在食堂买馒头。
隔三差五的，有日本艺术家、
台湾艺术家和金发碧眼的老外来拜访他。
有一回，某省长官派车来接他。
他说，不去！
张志安是谁？
大众媒体的读者鲜有认识。
在他居住的那片小区，那条街道，
却是所有人为他自豪！
在外界，认识他或知道他的人，
谈起他来也有一种荣耀！
他对陶都大学之功勋，
无异于季羡林之北大，陈寅格之清华
但，张志安名气再响及不上鹿晗范冰冰吴秀波，
成就再高比不起抖音网红飙歌一曲。
即使在书画界和教育界，
“响当当”的还是些乌烟瘴气、
投机取巧、疯狂炒作的伪大师。
这就是功利社会，浮躁世界的特性。
但如若是真正的艺术家、真正做学问的人，
提起他来则无不肃然起敬。
在几千名莘莘学子心里，
他是品行操守和艺术成就、教育成果
超越于一众大师之上的泰山北斗，
是众多弟子的骄傲，
也是街坊邻居乃至地方的骄傲，
是不屑于佩戴各种光环、
却又无愧于大师称号的真正的“先生”。
但他是如此的低调简朴，
没听说过他的人，
甚至不知道“低调”两个字怎么写，
90%的吃瓜群众，
都不知道世界上真正的大师，
其实不在各种会场，
不在百度首页，不在电视屏幕上
而是“混迹”于街头万千百姓中，
其貌不扬，就一个“扫地僧”，
看上去没什么了不起的。
你休想用华丽的辞藻修饰他，
用极致的语言赞誉他。
因为，这一切在老爷子面前会很俗、没有色彩！
所以，弟子也好街坊也好，
私下里很多人都叫他张老头子。
大家这么叫的时候，
心里不但没半点不恭敬之意，
还肃然起敬，腰板挺直，
为识得他而陡然间“豪气万丈”。
仿佛他是自家老爷子。
如果你不知道什么叫大隐隐于市，
什么叫与世无争清心寡欲，
什么叫自在自得自娱自乐，
看看老爷子的样子就能知道大概：
他没有长长的白衫白裤白须飘飘，
没有墨镜雪茄抬头望天吐圈圈，
没有腔势十足斜眼睨人斜倚轿车傲气逼人，
更没有
眩亮的头衔唬人的称号惊世骇俗的证书奖杯。
如果走到你面前，那模样，
就是一个根本引不起你注意的老头。
但无论你是达官显贵还是一介草民，
在他面前就是一个字：人。
没有任何区别的人。
他不会高看你也不会低看你，
不会恭维你巴结你也不会轻视你忽略你，
就像一个不经世事的儿童，
完全没有学会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情商”。
然而，如果你能看到那些“很厉害”的大师、
大学校长、国际权威
对张老爷子那种尊敬的、谦卑的拱让，
就能明白他的份量！
2008年4月11日，
我去见了这样的一个既普通又了不起的老爷子，
已经10多年没有联系过的恩师。
其实，我和其他同学一样，
虽然心里十分念叨老爷子，
但一直不敢贸然拜访，
一则怕打扰老爷子的清修，
二则可能会被认为不知轻重、没有礼貌。
老爷子虽然低调，但名望实在太大，
无形的声望，
反而筑起了一道阻碍学子登门拜访的篱笆墙。
反倒是街坊邻居、小商小贩，
却能随随便便敲开他的大门。
这，大概是一向不喜欢张扬的老爷子想不到的。
那天，我如约来到老爷子的小区门口，
正游目四顾张望时，
一阵断断续续的暗哑的铃声
从锈迹斑斑的铃铛里给我打着招呼，
一个灰灰的老爷子一身灰灰的旧衣服，
扶着一辆灰灰的旧自行车，
已经站在我的身后：
“杨东吧？”
憨厚木讷、谦虚吟吟的注视着我
——张老爷子来了！
于是，跟着自行车进入楼道的停车处，
停下来看着自行车上了锁，
跟着老爷子的灰色背影上了几层台阶，
停下来等老爷子摸出钥匙扭动一阵打开门。
怯怯地跟在后面步入大门，
又停在门口不敢贸然入内。
扑面而来的是满屋子的墨香和陈旧的宣纸味道，
夹杂着老爷子特有的生活气息。
这里，就是老爷子的世界！
坐下。一时间竟然无语。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老爷子不善言辞，
我也不善言辞。
两个人在屋子里静悄悄的坐了一分钟
互相笑望着，倒也不觉尴尬.
还是老爷子先打破沉默：
朋友也好，师生也好，不在一起时很是挂念，
仿佛见面时有很多话要说，
碰面的时候却又觉得很多客套很多余。
我说：很不好意思，我对书画已经是外行了
为了生计，没将老师教我的发扬光大，
实在惭愧。
隔行如隔山，
也无法对书画作品品头论足和赞美。
老爷子仿佛知道我的心思，
闭口不谈艺术创作，
而是从我的文字工作切入，
从鲁迅谈到余秋雨，
从聂绀弩谈到青歌赛，
从文章的架构谈到耐人寻味的细节。
然后从创业的艰辛谈到身体健康。
在涉及医疗与健康方面，
他仔细聆听着我的看法，
虔诚的样子象个可爱的小学生。
我不大会欣赏老爷子的作品与文字，
更无法评价他作品的内涵。
但也正因为如此，
才使我得以站在普通老百姓的立场上，
看待老爷子的东西。
比如：张老以画鸡著名，
但他画的鸡，神似形不似
——“不像，但很好看！”
这是不懂艺术的街坊说的。
大概写意画法迥异于写实工笔画，
更不如照片形象直观。
但是仔细看，寥寥几笔，
惜墨如金，每一笔均一气呵成，恰到好处。
翅膀外面是坚挺又柔软的羽毛，
仿佛能看到里面有奔腾的血液；
腿和爪，粗壮的骨骼上肌肉绷紧弹力十足，
脚部皮肤坚厚爪子尖锐蓄势待发；
头部活灵活现、左摇右晃、东张西望
快速摆动寻找目标，
仿佛刚从你身边一阵风似的掠过。
这一切，很难相信只是由几笔墨水构成。
我想，这，大概就是作品的张力、作品的境界，
我一个外行人虽然看不懂什么笔法章法，
但也能强烈的感觉到画里蕴含的鲜活生命力！
老爷子的画室大桌子后面，是一幅很大的画，
画的是方方大大的鱼，
一如他的人，堂堂正正，大大方方，
没有弯曲没有迎合，自由自在。
他的文字，平淡无奇，却又大气磅礴。
没有那种常见的堆满华丽辞藻
或故弄玄虚、卖弄深硬冷僻文字的把戏，
字里行间全是“开门见南山、南山有小草”
“一亩三分田”等平白语言，
但读起来却是格外的浩然大气、寓意奇深。
老爷子的作品，以玩为主。
写写玩玩；画画玩玩；
弄个瓷瓶，也是玩玩。
这种心境，只有儿童才有。
玩艺术，是一种最自然的也是最高深的境界。
所谓——艺术至极，是谓自然。
写写画画的目的，是为了玩！
以儿童的心境玩艺术。
所以，没有了发财的欲望，
没有了功名的奢求。
所以，老爷子依然每天推着一个旧自行车，
到他的工作室去——玩。
正是因为这样，最普通的老百姓
也能非常喜欢他的作品，
我的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种田者，
平时不看书不看画，
但对于老爷子的画作与文字，
却品了一遍又一遍。我问为什么？
父亲说，很好，不虚伪，不夸张，
很像平时的生活，越看越好看。
他的作品，大多以人生为题材，
却又很少画人，尽是鸡和鱼，
但又暗喻揭露着人生命运的反复无常，
以及人这个个体，在大时代的动荡变迁下，
有人得意，有人无助和彷徨。
洒脱一点的，“一生都在旅途中”；
不怎么洒脱或看破红尘的，“枯坐樵石听风雨”；
抗争一点的，“都是为了生存”。
忙忙碌碌的，“转了一圈又一圈，起点也是终点。”
有人永不满足，有人很是知足，
于是“江湖好？河海好?细川好?小溪好?”
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生活哲学。
所以，一个瓷瓶，一张宣纸，
都成为一个刻画人生的载体，让人品味无穷！
……
张老师，江西临安人，与王安石同乡，
1958年来到宜兴，创立陶都大学美术系，
筚路蓝缕，艰辛探索和尝试各种教育方式方法
一人身兼陶瓷工艺书画艺术素描色彩等多学科教师，
还兼具教研室主任、班主任。
培养了成千上万弟子，遍布世界各地，
许多弟子已经成为一代大师、巨匠级人物。
一个如此低调的老爷子，
抛却了多少繁华前程和功名利禄的诱惑，
一生清苦的在陶都扎根，做教育做学问，
一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他如同一部厚重的辞典，
平淡无奇却又包罗万象，
沉稳凝重却又难舍其书香，
朴素如乡下老头的木讷外表，
却又蕴藏着史诗般的艺术教学探索历程。
他是教育界的风清扬、书画界的扫地僧，
也是艺术哲学的尤达大师！
他天生缺乏那种迸发的张扬，与世无争
衣着打扮、衣食住行就是个布衣百姓。
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射出的大家风范、巨匠气质，
站在那里扶着一部旧旧的自行车，
就让人有种窒息的崇敬。
1990年，张老师60大寿。
学校里忽然来了上百个艺术大咖，
让张老师有点措手不及
我有幸参加了全程，就坐在张老师旁边，
因为我是学校广播站的，
负责全程采访录音。
从2003年起，毕业多年，
原本和张老师没有多少交集的我，
忽然和他成了“鸿雁忘年交”。
两人书信来往多达60多封。
2010年5月
张老师临终前的10多天的一个晚上，
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先是他女儿张晓蕾老师打给我的，
说张老师要和我通话，
然后传来张老师那熟悉的声音：
“杨东吗？请帮个小事情”。
我不知道那时候的张老师已经在生死边缘挣扎，
他委托我在上海买一种止疼药，
说是感冒咳嗽用的，我以为是他孙女患感冒，
就赶紧去了药店，第二天一大早EMS发出去。
没想到，这是张老师和我的最后一个电话。
此后，再也见不着张老师了。
杨东 香港卫视
轻美86（1）
2018年9月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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