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干涸的永定河，干涸的白洋淀

老侯

华北大水，让很多人想起八十年代的白洋淀。很多人不知，1982年，白洋淀干了。而且一干就是六年。

曾经活跃着神出鬼没雁翎队的白洋淀干了，孙犁笔下美轮美奂的荷花淀没了，曾经的河湖港汊，种上了高粱、玉米和其他农作物，白洋淀著名的咸鸭蛋也失去了它特有的味道，因为鸭子的饮食结构变了。

冀中平原是一个锅底形状，白洋淀是锅底。辽宋时代，由于幽云十六州送给大辽，中原没了屏障，于是，就引太行山水淹了拒马河、大清河以南，辽宋以白沟为界，以南的雄州、霸州一片水网地带，人称“水长城”，水位最深的地方就是白洋淀。陆路只有益津关、瓦桥关和淤口关，就是杨延昭守卫的三关。

近代以来，白洋淀一直是华北最大的湿地，夏季汛期洪水的调节阀，也是华北大地之肺。

但是，八十年代，它干了。干涸的不光白洋淀，那时整个华北大旱，几乎所有的水面都干涸了。

白洋淀。

丁玲笔下的永定河上游桑干河干了，宋时轮打鬼子的滹沱河干了，北京永定河干了，潮白河也干了，天津海河还有水，但河面水位明显降低，水质浑浊，自来水苦涩，这座中国第三大城市经常停水，因为海河水已经不能支撑一个七百万人口城市的饮水需求。

华北大旱是从七十年代初开始的，仅仅十年前，整个华北刚刚经历了一场洪灾，几乎整个华北平原的河流都汇集到天津海河。就是1963水灾。

天津海河号称“九河下梢”，上游有五大支流，分为南北水系，北水系即汇集了潮白河和蓟运河的北运河、永定河，南水系是大清河、子牙河和南运河。

海河水系。

上世纪70年代前，“九河下梢”的天津，几乎年年防汛，1917年和1939年，两次河水泛滥，水淹天津。

1963年，海河上游南系大清河子牙河和南运河洪水泛滥，为保天津不被水淹，不得不决堤泄洪到河北三县文安、大城和静海。

具有嘲讽意味的是，1973年，反映1963华北平原抗洪的电影《战洪图》上映时，整个华北在抗旱。

1963年华北大水后，毛泽东应河北省委书记林铁要求题字：一定要根治海河。但海河无水，首先归因于大自然，华北大旱，其次是上游修水库。

地震界有个说法，大旱必有大震，1976年唐山发生了大地震。地震后华北干旱依然持续，于是，李瑞环到天津当市长后干了一件大事，引滦入津。

引滦入津指的是将唐山潘家口水库的水引入天津蓟县于桥水库，进入蓟运河，再加压提升汇入海河。

而永定河直到1985年依然是干涸的。

1985年，北京隆重纪念抗战胜利40周年，有关部门为当年守卫宛平城的第29军营长金振中举行骨灰安放仪式，金振中的遗愿是，长眠在卢沟桥下，和死去的兄弟守卫卢沟桥。骨灰安放地点就是卢沟桥下，对，就是今天洪水滔滔流过的位置。

卢沟桥下干涸的永定河床。

我作为记者参加了骨灰安放仪式，见证了整个安放仪式过程。

仪式是在卢沟桥头举行，安放骨灰时，一行人步行走下河堤走到桥下，在今天河道中心的位置，预先挖了一个坑，抗日英雄金振中的骨灰就安放在那里。当时还特别宣布骨灰安放位置是第几个狮子下面。

七七事变，29军守卫卢沟桥。

以后每次经过卢沟桥，我都会向桥下看一眼。九十年代起，永定河时而有水，时而干涸，每次看到水面，我总是想到，水下沉睡着抗日英雄金振中。

至于白洋淀，1988年的一场大暴雨，整个华北平原的水都流向白洋淀，昔日的河湖港汊神奇重现，白洋淀咸鸭蛋的味道又重新回来了，但白洋淀不再是湖，顶多就是湿地，再也藏不住雁翎队，有人说它是植物湖。

神奇的大自然，像是沉睡许久重新醒来，太行山余脉重新流出甘泉，滋润华北平原。永定河、潮白河、大清河、桑干河、滹沱河，重现当年河水淙淙景象，但是，由于沿途水库众多，永定河水断流成为常态。

从1963发洪水，为保天津泄洪，到今年为保天津和雄安泄洪，时间轮回刚好一个甲子。一个甲子，这才多少年，华北平原一个小样本就出现了沧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