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若是一直下，就成了恼人的事……

文/耿艳菊

清晨醒来，窗外雨声哗哗。没有要出门办的事在心底存着，躺在床上，不慌不忙，任性随意，明朗清静，嘴角带着慵懒的笑意，听雨声在窗外大珠小珠落雨盘，是非常美丽的事情。

不过一个转身，就想起了蒋捷的那首听雨词，不知觉已随口背了出来:“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这首词年少时读伤感，因为爱为赋新词强说愁。光阴暗换，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不知不觉拥有一种阿Q精神，不愿再伤春悲秋，也不会那么敏感地听到雨声便觉是伤心人的眼泪了。不过这不是一个姿势撑久了的麻木，而是光阴赐予的成长和平静的清醒，还有铺在心底的如琉璃清透的达观。

周作人说，我的故乡不止一个，凡我住过的地方都是故乡。故乡对于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分，只因钓于斯游于斯的关系，朝夕会面，遂成相识，正如乡村里的邻舍一样，虽然不是亲属，别后有时也要想念到他。壮年客舟，漂泊在异乡的屋檐下，有什么关系？他乡住久了亦是故乡，点点滴滴都是砌成生命丰富的一砖一瓦。

卓别林有几句诗也正是这样的柳暗花明，流畅明白。他说:

当我开始真正爱自己，

我才明白，我其实一直都在正确的时间，

正确的地方，发生的一切都恰如其分。

由此我得以平静。

一直躺在床上也会倦，腻了，起来到窗前的书桌前坐下，打开书看。雨声哗哗里书不太容易看进心里去，干脆趴在窗前看雨中的世界。寂静得很，只剩下雨声。肥大的树叶淡定地舒展，愈发乌青。雨幕如烟，朦胧出淡淡的诗意。家人凑过来，雨声里闲聊家常。蓦然想起十七八岁时，晚自习课上，外面下着雨，我们课桌上各竖着一本书遮掩，隔着教室的走廊，窃窃私语。多年过去，年华渐老，我们依旧安静地守着自己的小时光，这是平静又让人心动的美好。

雨像心情，才不管你是周末休息还是上班奔波，说变就变。有时黎明时分，雨哗哗落得急，还得上班，心里不免有几分苦恼。当撑起雨伞走近雨中反而释然了，上班的人不会因为雨天就罢工。送快递的车子在雨中奔忙，赶地铁上班的脚步雨中踩出一串串水花。

路上有一个大男孩头和上半身罩在巨大的黑色垃圾袋里，这如何看路呢？却见他走得铿锵有力，十分潇洒。到地铁站口，他偶一回头，原来垃圾袋在眼睛的位置有两个孔，有趣极了。见有人看他，大男孩不慌不忙，像个明星一样朝众人调皮地挥手打招呼。他身后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都笑了。

进站刷卡时，有两个人提着滴着水的伞一起站在了刷卡口，谦让起来，竟不像平时火药味浓重，一点小事就让陌生的人生发口角。落雨天，湿漉漉，很多人站在了统一战线上，彼此忽然亲近客气起来。

上地铁时，排在我前面的黑黑的高个子男孩拖着银色行李箱抢到了座位，刚坐下，一低头看到我穿着高跟鞋，兀自笑了，立即站起来，示意让我坐。我感激致谢，并摆摆手，不肯坐，告诉他，我习惯了高跟鞋，可以的。能在早高峰的地铁里遇上如此绅士风度，湿漉漉的天气也让人有好心情。

还看到一个女孩，落雨的天气，别人衣衫东湿一点，西湿一片，脚浸在湿溻溻的鞋子里。而她穿着淡粉色裙子，一双浅卡其色短雨靴精致好看，雨靴脚踝处镶着绯红色的花朵，美而有灵气。这就是态度了，有人在落雨的时候苦恼，怨天尤人，狼狈不堪；有人却未雨绸缪，早早备好雨天装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美丽地应对。

《小团圆》一开头就写到了雨——九莉快三十岁的时候在笔记簿上写道:“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这样的愿望令人心疼，想来的人，雨是挡不住的。而雨亦不会一直下。我喜欢落雨天，还有潺潺的闲适和趣味。但不希望天天下雨，落一两天的雨尚有诗意，雨若是一直下，就成了恼人的事，不但不美，还会给人带来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