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变化影响改朝换代”尚需小心求证

张 德 二

当今，有关气候变化如何影响人类社会发展的话题正在热烈展开。2007年一支德国科学家团队由湛江湖光岩沉积物研究^[1] 提出“季风变化导致干旱以致唐朝灭亡”说，指出唐朝灭亡和太平洋东岸玛雅文明消亡同时发生。2008年中美科学家由甘肃武都万象洞石笋研究^[2] 提出夏季风变化对中国历史朝代更替起到关键作用，指出夏季風增強期中国繁荣强盛、减弱期对应于朝代的衰亡，如唐、元和明代末期等。

这些见解经英国广播公司BBC等媒体报道，于是，季风变化对国家兴亡起关键作用等也被国人频繁提及。国外期刊报道了对这些研究的高度评价和赞扬，也有认为尚需更多的对比和论证^[3-4] 。笔者常常被问及看法如何？我的回答是：此论尚需一系列的小心求证。

首先，需要查看这些研究的揭示与中国的历史事实是否相符。以万象洞石笋的研究论文为例，可见多处矛盾。论文以1件石笋样品的同位素测量曲线在北宋初期呈现高峰值（代表夏季风强），得出夏季风强与朝代兴盛的对应关系，但是同一条曲线还有几处峰值分别在南北朝后期、北宋末年、和清朝末年，其对应的并不是朝代兴盛；该文又以石笋曲线在唐、元、明朝末年出现低谷（代表夏季风弱），而得出夏季风减弱与朝代灭亡的密切关联，但同在这曲线上还有若干低值时段出现在繁荣的北宋中期、国力强盛的明永乐年间、清康熙年间等等。中国有着极丰富的史籍证据，有关朝代兴衰的研究著述汗牛充栋,很容易进行这类问题的检证。

其次，这些由湖泊和石笋样品测值推论的各时期的气候特点有必要与历史气候实况进行对照。笔者曾指出湛江湖光岩的研究者提出的“季风减弱导致唐朝持久干旱”的论说不成立^[5] ，因为有2000年的干湿气候曲线（代表20-40^oN ，100-125^oE范围的总体干湿状况）表明唐朝后期并非持续干旱，而且最后的30年多雨。然而德国科学团队仍坚持原说^[6] ，并以另一条1500年的干湿气候曲线显示的唐朝后期干旱为证。遗憾的是它错用资料，所引用的是 “江南”分区的气候曲线，在他们使用的资料组中的“中国东部全区”的干湿曲线清楚显示唐朝最后30年是多雨的。

再则，将这些野外样品的实验室测值作为某一气候要素（如温度、降水、风等）的代用记录，需要充足的论证，这是其推论是否成立的先决条件。在万象洞论文中，石笋的氧同位素测值既代表当地降水量，又被认作是东亚夏季风强度的表示，还用来指示中国东部地区的总体干湿状况的变化，但在文中却缺少必要的定量分析论证。一件样品的测值被赋予如此多重的含义，这难于得到气候学的合理解释。湛江湖光岩样品的钛含量测值用来指示季风强度变化，其依据是这些“钛”源于黄土高原，故其含量能反映传送它们南下的冬季风的强度。不过却有人指出这些“钛”并非来自北方而是出自当地，因流水而汇聚于湖中^[7] ，这些至今仍在讨论中。

此外，气候学者已对东亚季风与中国东部降水的关系等展开过系统的研究，认为二者有关联但并非简单的线性关系，关于单个地点的记录究竟能代表多大范围的气候变化等也有所探讨。这些认知当有助于澄清当前的“季风影响”讨论中的某些含混认识。

我认为“季风变化对中国历史朝代更替起关键作用”、“与历史兴衰密切关联”的说法有些“概念化”，把气候影响的问题表面化了，把中华文明的发展史看得太简单。

气候是影响社会发展的诸多因子之一，它对人类社会的影响和作用过程十分复杂，千差万别，只有深入的多学科研究才能得到有意义的结果，了解古代社会如何适应变化的气候、如何应对突如其来的变化，引为借镜。七十多年前曾出现过“气候决定论(Climate determinism)”，后来遭到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的驳斥和唾弃。今天的探讨当然不仅应该有新的科学资源，更要有新的科学视野。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我笃信这前人的治学格言。

参考文献：

1. Nature 2007, 445, 74-77

2. Science 2008, 322, 940-942

3. Science 2008, 322, 837-838

4. Nature News, 2008, 11月6日 doi:10.1038/news.2008.1213.

5. Nature, 2007, 450, E7-E8, doi:10.1038/nature06338

6. Nature, 2007, 450, E8-E9, doi:10.1038/nature06339

7. Nature, 2007, 450, E10-E11, doi:10.1038/nature06408

《科学新闻》 (科学新闻09年第4期 评论)

编辑：黄德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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