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

文/马兴鹏

在喜玛拉雅南麓的山区里，有一座苯教寺庙，寺庙的背后有一座小坟墓。小坟墓不起眼，但是，每年都会有成千上万的游客和当地村民到坟墓前烧香、祭拜。

当地的藏民向来没有土葬的习惯，而是习惯于是天葬和水葬。这坟墓是怎么来的，它里面安葬的是什么人？

好奇心促使我一探究竟，结果我大吃一惊：坟墓里安葬的不是人，而是一只狼！

有年冬天，这座寺庙里的喇嘛多吉在山里的冰天雪地里捡回一只连眼睛都还没有睁开的狼崽子，多年后，那只狼崽子长大了，在多吉喇嘛的调教下，变成了一只高大、威猛、通人性的狼。

多吉喇嘛给它起名叫达。达，藏语为老虎的意思，附近的村民和过往游客则喜欢叫它虎子。

冬天的喜玛拉雅山区，常常会大雪封山，常常有人在山里遇险。一到冬天，多吉喇嘛经常和村民带着虎子进山搜救遇险者，更多的时候，是派虎子独自进山，让它发现遇险者，将其顺利带回，或者带来遇险者的讯息。人们再根据虎子带来的讯息，赶到现场将遇险者找到、平安救回。

几年下来，虎子救出过一百多人。可是很多被救者，并不知道它是一只狼，而是误以为它是一只狗。

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喜玛拉雅山南麓被大雪覆盖，登山爱好者多布杰和同伴们失去了联系。

同伴们急匆匆地赶来向多吉喇嘛求助。多吉喇嘛立即找来虎子，拿出肉和酥油，让它饱餐一顿。然后，多吉喇嘛像给一名老战友送行那样吻它、拥抱它，并向他念诵了“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祝福它出征顺利，一路平安。

“达，去吧！”祝福完后，多吉喇嘛向虎子轻轻一挥手。

虎子像接到号令一般，闪电般地冲出寺庙，很快隐入白雪皑皑的喜玛拉雅山区。

虎子爬过几道山梁，靠着灵敏非凡的嗅觉，不久便找到了多布杰。

在一丛覆盖着白雪的灌木旁散落着多布杰的衣物：帽子、相机、望远镜等，多布杰本人则被埋在雪里一动不动。

虎子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多布杰的脸，期待着多布杰与以往的遇险者一样苏醒过来，抱着它暖和暖和身子，恢复恢复体力，然后跟它回去。或者，向它发出求救信号，虎子看了后立即飞奔返回寺庙，向多吉喇报信，然后，多吉喇嘛带着村民跟在虎子后面，找到遇险者，将它救回。

虎子再次用舌头舔了舔多布杰的脸，多布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十分虚弱地看了看虎子——

狼！

多布杰猛地一激灵，差点吓晕过去。

做为一名资深“驴友”，他常常听到有猎人、采药者、旅行家在山里被狼吃掉的故事。暴风雪发生时，他把身上负重的东西全甩掉了，只留下一把锋利的藏刀在怀中防身。现在有狼出现了，他做出了最后的求生努力。

多布杰没有挣扎着起来，也没有向虎子发出求救信号，而是偷偷地从怀中取出藏刀，猛地一下刺进虎子的胸膛……

虎子两眼直翻。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突然遭到致命的一击，这是它以往的救生活动中从来没有碰到过，也万万料想不到的。在那一瞬间，它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一阵剧痛使它发出一声野性的、粗犷的怒吼，山谷里传来低沉的回声。

虎子发疯似的绕着多布杰毫无目的地跳着，鲜血染红了白雪。它懊丧、怨恨、愤怒、痛苦……突然，狼的兽性在他胸中萌发了，它睁着血红的眼睛，张开大嘴，露出雪白尖锐的牙齿，扑向多布杰……

然而它又停住了。它闭上嘴巴，两只眼里的凶光渐渐散去——它看见多布杰紧闭双目晕了过去。

虎子垂着头，它无法咬去插在胸膛的藏刀。这时，它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感情，希望赶快回到它的主人——多吉喇嘛身边。

它头也不回地顺着来路，踉踉跄跄地向寺庙跑去，一路滴着血……

多吉喇嘛正在做晚祷。当他听到门外有轻微的与往日不同的断断续续的叩击声时，心头不觉一颤，立即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门。

门一开，呼的一声，虎子向他扑过来，倒在他的脚下，一条长长的血迹从虎子身后一直延伸向远处。

多吉喇嘛惊呆了，他旋即明白虎子遭遇了不幸。

他蹲下身，看见虎子胸口插着藏刀，刀尖虽然没有触及心脏，却切断了动脉，虎子的血几乎流干了。

多吉喇嘛悲痛万分。他把藏刀拔下来，仔细辨认，发现藏刀柄上刻着多布杰的名字。

此时虎子已气息欲绝，它低低地呜咽了一声，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多吉喇嘛，好像在回忆这几年来朝夕相伴的生活。多吉喇嘛心头酸痛，他颤抖着向虎子伸出手。但虎子已无力来回报主人的爱抚。它只是轻轻地动了动头，把脸贴在多吉喇嘛的手背上，吐出了最后的几口气，渐渐停止了呼吸。

虎子死了。

多布杰活下来了。

顺着虎子的血迹，多吉喇嘛和村民找到了他。

知道事情真相的多布杰捶胸顿足，十分悔恨自己犯的错，一连几天茶不思，饭不吃，跪在佛前祈祷、忏悔……

虎子被葬于寺庙旁边。曾经被虎子救过的人，包括多布杰在内，为虎子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如今，虎子已经死了有二十年多了，但人们一直没有忘记它，它的坟墓旁经常会燃起香火、挂起经幡。

虎子作为护佑遇险者的神，永远存在了人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