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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德昭|童年的冬天

韦德昭童 年 的 冬 天

歌曲:童年的冬天

时光向前推五十多年,我童年时家乡的冬天可比现在冷多了。

时令跨过小雪,家乡——江南水乡当涂县的乡下,已是水寒彻骨晨霜耿耿了。田野里,底色枯黄的大地上,大块大块稠密的麦苗、红花草和那些成片成片刚栽下不久的油菜,正逆势顽强地舞动着生命的嫩绿;村庄内外,树木的枝杈上除了还有少量仍挂着不肯离去的败叶,都是如箭般光秃秃的,在寒风中更显得揫敛和桀骜不屈。人们多数已经棉袄棉裤上身了。每个人都像是一台小小的云雾喷射器,从口鼻中不断呼出袅袅白雾。

当年村民们过冬,身上的衣服除了棉衣和外套,里面一般只有单薄的衬褂和裤头。衬裤是很少有人穿的——主要是穿直筒棉裤时很麻烦。随着气温的持续走低,怕冷的老太太们会首先从家里拿出一个陶制的通常是瓦灰色能拎着走的,状似很小的水果篮子的小火坛(也有少量是上了黄釉的瓷坛)。火坛生火后坐下可烘手烘脚,站立或走家串户时,可手拎着用围腰布搭在上面,既防风又保暖。火坛的燃料在我们水乡主要是稻壳和粗糠。各家烧水做早饭时,顺便用火钳夹少许未能燃尽,尚有些余火的草木灰或木炭放入空的火坛底部,再在上面覆盖稻壳或粗糠至略低于坛瓮上沿的位置。因稻壳粗糠燃烧缓慢且容易下沉,为防中途自然压灭,隔一段时间须用小木棍,沿着火坛内壁从底部向上轻轻掀动几下。

老爷爷一般很少拎火坛出门,即便是在墙根扎堆晒太阳时,都喜欢靠墙双手交叉插在棉袄的袖子里。五六岁和一些稍大的孩子,除了相互间疯玩,常常是跟着爷爷奶奶晒太阳。他们有时会学着大人模样也将双手插在衣袖里,听老人们推山海经;有时会在奶奶的招呼下,将小手伸进奶奶的围裙里烘火。水乡因硬柴短缺一直没有围盆烤火的习惯。更小的孩子,除了抱着的和睡在摇篮里的,实在冷时,大人们会准备一个小火盆,让Ta站在火桶——家乡叫站焐子里烘火。所谓的火盆都是用破旧的搪瓷脸盆将就,燃料除了锅膛里多余的炭火,多数还是稻壳和粗糠。站焐子多数是木制的,也有稻草编织的,上下通透,上小下大呈圆台状,约有一米高,内里中下部位有一排水平能负重的木栅。火盆就放在地上,被站焐子完全罩住。一般,上口仅能容一个小孩进出。孩子脚踏木栅站在里面,双手可放在桶外。盆内烟多时,孩子后背与桶留有少许空隙;烟少,大人可帮孩子尽可能用衣服将桶的上沿完全覆盖。

晚上,多数人家的火坛、火盆里的火已经熄灭,因谷糠是猪的主要食物,各家留作过冬的稻壳、粗糠都很有限,为了节省燃料大多不会再烧。大人小孩一般都想早点上床。每次脱去棉袄棉裤,只穿着一件衬褂和短裤,将冰凉的双脚和双腿向寒凉透骨的被子里伸时,那滋味,那感觉,总能让人会不由自主地喘着粗气打一阵寒颤。好在心里明白是先苦后甜,人在不得不慢慢钻入被子后,先是蜷成一团,用被子将身体紧捂,待身子稍稍有所适应,再将脚缓缓前伸。双腿能伸直时,孩子常常会调皮地将冰凉的双脚有意触碰同睡一床的父母或哥哥(姐姐),引得父母赶紧心疼地帮助捂脚或兄弟(姐妹)间在被窝里开心地打闹。

这样的日子,我是一直延续到1970年代初,父亲托人从公社卫生院弄来了两个有橡胶塞的大盐水瓶。有了这个宝贝,大冷天睡觉前可先将空瓶装进适量热水,盖紧塞子放进被窝里,有顷人钻进被窝就会感到特别的舒适温暖,而且还能双脚把玩瓶子焐脚,让人从头到脚都有满满的幸福感。

早上起床时,孩子们都喜赖床,一泡尿总是一忍再忍。外面北风萧萧寒冷刺骨,热被窝是多么让人迷恋的地方!但上学的日子,孩子们大多是不敢睡懒觉的。尽管棉袄棉裤棉鞋都是冷冰冰的,甚至棉鞋因为出脚汗或前一天疯玩的缘故,里面部分还是湿的,孩子们在大人的一再催促下不得不在被窝里穿上袜子,然后掀开热被窝,将光着腿温暖的身子猛地伸进冰凉的棉衣里时,随着嘴里情不自禁地发出短促而连续的“喔,喔”声,一种骤至的冰火两重天的难受,迅速将孩子带入到恼人的魔鬼训练模式。当然,也有一些家庭会特意早早生起火盆,将孩子的这些衣鞋烤热后再让Ta穿。

当年农村孩子上小学,一到三年级一般就在最近的教学点。因为距家都不远,除特殊情况,几乎都是结伴而行,没有家长接送。风刮脸像刀割的时候,男孩们一般头戴一顶薄薄的棉耳帽,女孩子头上多数扎着大人的头巾,且大多数的孩子会带上一个在路上用棉袄的下摆尽量罩着的小火坛上学。好在小孩子天性好动,家门口的老师管束也不是很严,特殊的天气老师还可以自主放假,再加上上课时,泥墙草屋的小教室里,门是关着的,高而小的几个没有玻璃的无框窗洞都塞满了稻草把,众火坛也在黙黙加热,关于那时念书时的记忆碎片里,我印象较深的是同学们在课间休息时,常常边聚在一起烘火边往火坛里撒些稻子黄豆,然后抢捡稻米花和蹦裂开的熟黄豆吃,在教室里并不是觉得很冷。

到了四五年级,孩子们都要到大队的完小去读书,因多数孩子上学路途较远,相同情况下带火坛就很不方便了。这样,少数路近的人慢慢随大流也都不带火坛了。上了中学就更不用说了。教室的窗户虽然大而明亮,但由于高度有限,多数玻璃已经破碎,都钉着塑料薄膜。奈何朔风势大性猛,塑料膜往往不是被踢开了一角,就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所谓“针大的眼,斗大的风”,寒风总是轮番呼啸着非常狰狞地钻过门窗的缝隙,然后迅速膨胀穿堂而过,一次次鹭鸶腿上剔肉般带走一丝丝教室里本就十分羸弱的热量,发出胜利者呜呜的怪叫声,常常把门窗撞得咣咣直响。前半节课,大家尚能正襟危坐;到了后半节,渐渐冻得就有些受不了了,颈子纷纷往里缩,基本上都是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不愿动笔——都没有手套,女孩子大多会用手帕包住握笔的手。可怜的是,当年多数同学的双手都害了冻疮,有的还破了皮,露出了血红的肉。都说寒从脚下起,双脚渐渐冻得发麻,有时脚趾头仿佛要掉,孩子们不得不双脚用棉鞋互磕或跺脚。这种声音单个虽然不大,但“合唱”在课堂上还是有点声势的。对此,老师们都理解,只要不是太过,都是默许甚至是鼓励的。

老师“下课”的话音刚落,同学们就会急不可耐地一窝蜂往外冲。常常是老师还未走出教室,许多孩子已冲到了门外。短短的十分钟课休时间,孩子们会充分利用,热身驱寒。男孩子常玩的游戏是斗鸡和一群人挨着墙根互挤;女孩子们则玩踢毽子、跳格子和跳橡皮筋等。直到上课铃响,大家身子都热了起来,才接着进入到下一节课的循环。

最让人难受的,是大雪纷飞和雪后初霁的日子上学。岀门前,人人全副武装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走在路上,寒冷总是从四面八方追着围拥而来。为使棉裤尽量不受潮,孩子们即便能穿上当年最好的中筒胶鞋,将裤脚尽可能塞进鞋筒里,经过几里雪泥径路的艰难跋涉,一些飞雪和泥水总能防不胜防地窜进鞋筒,甚至一路滑到底部。大多数穿低帮胶鞋的就更不用说了。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学校,多数孩子的裤脚袜子和胶鞋里面,部分已经湿透,而头和脚却冒着热气,甚至有的内衣也有部分汗湿。好不容易处理好湿袜和鞋筒里的湿稻草等,从书包里掏出布棉鞋光脚穿上时,个个已是浑身发冷牙打颤了。试想,以这样的状态坐在这偌大而冰冷的教室里听课半天或一整天,且不说效果如何,也不说室外是如何的雪窖冰天,那将是一场何等的难耐与煎熬唷!而且,他们还要硬着头皮光脚换穿湿冷的胶鞋上厕所、返家。

当年冬天里下雪是很寻常的。初始是水雪,而后是砸在地上能蹦着走的细而密的小雪珠,接着才是接二连三的冻雪。灰暗朦胧的苍穹下,有款款而下轻飘慢舞的小雪,多数是搓绵扯絮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而且一下便是三两天,能有一二十厘米厚。常常一觉醒来,大地又是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杈芽老树也都镶上了银边。不上学的日子,孩子们总是疯狂撒欢,久玩不厌的游戏主要是堆雪人,打雪仗,用筛子逮麻雀等等。有时,几个小伙伴会相约着跑到村外旷野中踏雪寻欢,皑皑白雪被踩得咯吱咯吱的响。小脸一个个冻得像猴子屁股,但身上是热的,望着雪地里蜿蜒着的只属于自己的那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孩子们的心里都充满了自豪和喜悦。兴致所致时,孩子们还会找乐穷开心,循着鸟或兔的足印不顾疲惫地一路追踪,尽管结果常常令人失望,过程中却总能让欢乐尽情飞扬。

大雪天躲身在家的时候,在那物资极匮乏的年代,烧山芋吃一直是我难忘的幸福记忆。家乡的火盆、火坛烤不了山芋。山芋都是大人们烧饭时拿几个扔进锅膛,伴着柴草一道烧。待山芋烧得外皮发黑甚至局部已呈炭状,再用火钳一个个取出放在地上冷却。孩子们总是等不得,不一会儿,便猴急急地抓起仍是烫手的山芋,边剥去外层烧坏的部分,边左右手交换着用嘴吹,然后大啖里面黄澄澄软绵绵甜滋滋的山芋心,舒心又暖身,常常弄得双手和嘴边像抹了一层黑漆。有时嘴里烫得边喘着粗气边“嚯、嚯”地叫唤,被大人笑骂为“是饿死鬼投的胎”,也是边讪皮讪脸地笑着边奋不顾身地狼吞虎咽。

“下雪不冷化雪冷”。到了冬意最浓的三九四九天,化雪的时候更是冷上加冷。附近的沟塘全都冰封,一杯水放在桌上,过了一夜就成了一坨冰块。除了个别酷爱美的姑娘小伙,大家能上身的衣服几乎都会穿上,有的小孩会在小棉袄外再套一件大人的旧棉袄,近乎是拖着贴地走路。这个时候,孩子们的玩兴自然转到了冰上。大家常常会来到村边的大塘边削飘飘,就是手握碎瓷、瓦片或小碎砖等侧身从胸腰部斜着用力甩出,看着这些碎片在冰面上呈波浪式不断地触冰跳滑并发出越来越密越来越轻,很清脆的“啾,啾”声,比赛着看谁扔的能滑跳得更远。这样玩了一阵后,有胆大的会穿着布棉鞋在靠岸的连续冻了几天的冰面上小心行走。返村前,还会合力将岸边一侧的冰面砸出一个个冰窟窿,一些孩子会从中各自捞取一块较大的冰块,利用冻在一起的稻草或树枝等经过处理形成的小洞,用几根稻草穿过拎起,学着电影《平原游击队》里守更人的模样,边走边用小木棍轻敲冰块,鱼贯着此起彼伏地喊着“平安无事喽”。

“天热汗多,天冷尿多”。孩子们在外疯玩时,往往一个人要撒尿时,其他人也会积极响应。遇到较大的茅坑,小男孩们会拥挤着进行比赛,看谁能把坑里的冰面浇出更大的洞。说句有辱斯文的话,不论大人小孩,在这样酷冷的天里,都是怕到茅坑里上大号的,总是能忍则忍。但人有三急,实在憋不住也不得不去。在四处漏风的茅坑里,脱裤子本身就是一件极找罪受的事,两股很快就会冻得冰凉冰凉,甚至麻木……是实实在在的肚子舒服股裆受罪。是故,一般都是草草了事。

不能不说的是,化雪的日子,家家房屋的四面檐口都会自然悬挂着一些长短不一的冰凌——家乡称冰廊子,阴冷朝北的一面更是密密的一排而且会更长。这是家乡寒冬里极美丽的一景,是老天刻意为之的梳妆。冰廊子下尖上粗,就像溶洞深处倒悬着的细长的石笋,长的能有七八十厘米;大多全身洁如白玉,晶莹剔透,有的局部略呈一点淡黄色;有的是几根连在了一起。孩子们当然不会错过这种天然的玩具。瓦屋檐口挂着的冰廊子太高,孩子们够不着,低矮的草屋才是他们的首选。拽下冰廊子,孩子们都当剑玩。冰廊子被手握的地方会不停地从指缝间流泪,孩子们的双手冻得须时不时地相互轮换,后来都冻得通红,以至于对寒冷变得有些麻木,但还是照玩不误。

冰廊子性情刚烈,像个贞洁女子,遇到外力撞击,即使力量不大,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绝不肯摧眉折腰。孩子们将冰廊子玩得很短时,就会在人家屋檐下再取。由于拽冰廊子势必会将其根部冻结着的稻草一并拽出,这对草屋无疑也是一种损害。为防草屋主人的责骂,孩子们只能学鬼子进庄——悄悄地进行。

让我现在想起仍禁不住浑身发冷的,是在这种天寒地坼滴水成冰的日子里,孩子们竟把冰廊子当冰棒吮咬。来自草屋的冰廊子,因为混杂着腐草的苦味,孩子们一般不吃,吃的都是瓦屋檐口自然掉落或被人用杆敲打摔断的。咬一口眼闭眉皱舌冷牙寒不说,凉水进肚冷入骨髓。但为了解馋,孩子们竟然不管不顾还吃得有滋有味,甚至连三四岁的幼儿也学着小哥哥的模样要了吃。

近十几年来,许是全球气候变暖之故,家乡一年只能见到二三场不大的飞雪,有的年份雪只是打了个照面就再也没有回来,冰封沟塘的冬景更是难觅。诚然,在这样的冬天里,再加上随着社会的进步和科技的发展,各种御寒保暖的衣物是应有尽有,孩子们上学也有了专门的校车接送,人确实是舒暖恰意得多了。可是,少了雪甚至是无雪,没有了冰罩水面的持续严寒,就像当今娱乐圈的娘炮现象,这在我的家乡还能算是真正的冬天吗?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个人认为,家乡的冬天就应该是我童年时的模样——四季分明尽显本色,才是最和谐最美好的。

作者简介

韦德昭,笔名林莽,安徽当涂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安徽省散文随笔学会会员,马鞍山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散文选刊》、《作家天地》、《齐鲁文学》、《人民日报》、《检察日报》、《安徽工人报》、《安徽交通报》、《安徽法制报》等纸媒。多篇散文在省市县有关征文比赛中获奖。

【配图编辑】老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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