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七十回中,林黛玉举办了大观园最后一次诗会,以“柳絮”为题,众人纷纷展露才华。
探春说:“也难绾系也难羁,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
黛玉吟:“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
宝琴道:“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离人恨重!”
不同的诗意,却皆有凄婉之境,大抵与柳絮暮春飘零,以及个人身世有关。
彼时,四大家族日渐衰颓,已是江河日下,濒临崩溃,此般伤感亦属情理之中。然而,其中一人,却凭着积极昂扬的姿态独占鳌头,此人便是薛宝钗。
作词前,宝钗便说道:“柳絮原是一件轻薄无根无绊的东西,然依我的主意,偏要把他说好了,才不落套。”
说罢,一曲好词一挥而就,成就诗会经典,至今为人称颂。
《临江仙·柳絮》
清·曹雪芹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
蜂团蝶阵乱纷纷。
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
韶华休笑本无根。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全词表面是对柳絮特征的描摹,实则饱含宝钗的个人性情与人生志向。
开篇“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点出柳絮飘飞的地点与姿态。在白玉华堂前面,柳絮借着春风翩翩起舞,舞姿柔美,欢快轻盈。
白玉堂,形容贾府的富贵豪奢,而柳絮纷飞在此,足见所处高贵。相比于旁人笔下愁绪辗转的形容,已然多出一份自信雍容。
紧接着“蜂团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描摹春光烂漫万物蓬勃之景。柳絮纷飞时,可见一群蜂蝶争相追逐、嬉戏玩闹,又何曾见到柳絮如世人所想般落于水中或是泥中了?
此三句与旁人所叙愈发不同,别人笔下,是“莺愁蝶倦”、“鹃啼燕妒”,而宝钗所言则是一片明朗祥和之景。与此同时,更赋予了柳絮不愿随波逐流、自甘堕落的昂扬气节。
下片着重抒发柳絮的情志:“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尽管柳絮随风而动,时聚时散,但却并非盲目漂泊,而是闲雅舒适不惧变化的。因而切莫笑那柳絮无根漂浮,你看它早有大志,愿借着东风,扶摇直上。
寥寥几笔,已是非同凡响,宝钗笔下的柳絮,被赋予了旷达的胸怀,积极的姿态,给人以柳暗花明否极泰来之感。
而这样的描摹,亦与宝钗自身性情息息相关。她自幼聪慧,却在家道中落后无奈暂居贾府,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但她从未自怨自艾,反而如心中柳絮一般,安稳随时,借风乘云,活得愈发恣意挺拔。
世人皆知,《红楼梦》出自曹雪芹之手,宝钗这首《临江仙·柳絮》,实则是作者所写。它既是对薛宝钗人生命运的暗示,亦有曹雪芹个人沉浮后的感慨。
曹雪芹早年家中富贵,生活奢靡,然而转瞬便由繁华走向落魄,晚年愈发清贫,举步维艰,更历经妻死子亡之痛,面对人生重击,曹雪芹却从未怨天尤人,而是将万千思绪化作纸墨世界,铸就了千古辉煌。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词中“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一句,引用了宋人侯蒙所作:“当风轻借力,一举入高空。”
据记载,侯蒙其貌不扬,一事无成,时常被人讥讽嘲笑。有一次,一个爱开玩笑的人将侯蒙形貌绘于风筝上,加以戏弄,讽刺他妄想上天。
然而侯蒙见状,当即大笑,并在风筝上题下一首饱含凌云壮志的《临江仙》,其中一句正是“当风轻借力,一举入高空。”后来,侯蒙如词中期许般,一举登第,官至宰相。
桩桩件件,从书中的宝钗,到书外的曹雪芹、侯蒙,无一不在诉说着积极昂扬的生命色彩。
人生在世,不必妄自菲薄、灰心丧气,拥有青云之志,更有扶摇直上的信念,终会守得云开见月明,翱翔九天,万里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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