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情的别扭反映真实的心境

——李清照《怨王孙·湖上风来波浩渺》赏析

作者/810的老好人

原诗：

湖上风来波浩渺。秋已暮、红稀香少。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

莲子已成荷叶老。青露洗、蘋花汀草。眠沙鸥鹭不回头，似也恨、人归早。

赏析：

说实话，如果拿李清照的《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来与这首《怨王孙》相比的话，我是真不喜欢这篇的，理由也简单，《如梦令》可爱，而这首别扭。是的，别扭。

这首词写的是游湖所见的秋景。北方的秋景不像南方那样仍然能保持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多了太多凋敝、萧瑟的感觉，自然不会太好的，若是联结诗人的身世命运，很能引起思愁，所以才会有“自古逢秋悲寂寥”的说法，所以就有了“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徐在思《水仙子·夜雨》）、“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李商隐《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多少天涯未归客，尽借篱落看秋风。”（唐寅《菊花》）等等悲秋伤秋的诗词。当然，也有不愿意悲秋的诗人诗作，比如刘禹锡就说：“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刘禹锡《秋词二首》），王维的“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王维《山居秋暝》）就写得特美好，杜牧的“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杜牧《山行》）就艳羡了无数人。但是写秋的时候，这两种情感和景象选择却完全是两个维度的，要么景情皆忧伤，要么景情俱欢乐，顶多是乐景衬哀情，鲜有景情矛盾的。而李清照这首词却全然不是这般。你说它悲愁吧，似乎也欢乐，你说它欢乐吧，又消不了悲愁。

李清照写这首词时，大概是不愿意写愁的，毕竟她也还年轻，还愿意给生活和心情更多的暖色，但是生活之中确有不如意，心情已经不能如待字之时那么活泼怡惬，而此时的景象也确实有太多衰微之态。诗家善择景造境，如果李清照纯粹想写一个令人愉悦的景象的话，应该也是能在虚实之中造出一个美满的意境的，但显然，她又不愿意委屈真实心意，为写欢词强作乐，所以她如实地写，以诗家的微妙感觉把真实的情景显现在读者面前。只是这样一来，让我们感觉着，景是矛盾的，美好与萧索并存，情是矛盾的，愉悦与落寞并举。在一个小篇幅的词作中容纳这两种对比鲜明的景情，哪怕是李清照的妙笔，也不得不让人觉得别扭。

别扭在哪？不妨来分析一下诗句。

一是时空的别扭：“湖上”“浩渺”说明了空间的开阔，本来，“水光山色”应该能够引起美好的感觉，但是时间却给人不舒爽的反差，因为已经是“秋已暮”了，暮秋，自然容易产生萧瑟之感，凑合一起，感觉上让人难受。

二是景物的别扭：“青露洗、蘋花汀草”给人明净的感觉，让人觉得色彩鲜明，容易引起愉悦。然而上面却说“红稀香少”，却消除了这种美感，让人只能在暮秋的萧瑟中徘徊；“莲子已成”是一种收获的满足，奈何“荷叶老”？代入一种生老病死的感觉，人也喜悦不起来。

三是情感的别扭：上阕说“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一个“亲”字将山水与人交融了，更赋予了亲密愉悦的感觉，更何况美景的美好说都说不尽呢？那真该是让人怡惬的。然而下阕却说“眠沙鸥鹭不回头，似也恨、人归早”，一个“恨”字，到不至于怨恨，但也写出了埋怨、嗔怪的感觉，更何况沙上睡着的鸥鹭连头都懒得回了，为什么？大概是习惯了吧，许多游人大概都像诗人这样乘兴而来，匆匆离去，想想那时“惊起一滩鸥鹭”的景象，反差也太大了。那诗人为什么这么早离去，景色和心情都不能满足久驻的条件啊！不足以“兴尽晚回舟”了。那么，别扭就来了，为什么明明有说不尽的美好景色，诗人却认为不足观而早早离去呢？自相矛盾不是？

若是平常诗家来写这首词，大概会这样组织内容，把欢乐气氛的景情组织一起，比如这般：“湖上风来波浩渺。青露洗、蘋花汀草。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把悲愁气氛的景情组织一起，可以这般：“莲子虽成荷叶老。秋已暮、红稀香少。眠沙鸥鹭不回头，似也恨、人归早。”这样会觉得景情就顺了，矛盾似乎也没了，也似乎就不别扭了。可是如果真这样写，这也就是两首词了。为什么？因为情感就脱节了。这首词之所以能够称为一首词，也就因为这样的矛盾交织，使得情景融合的，虽别扭，但不至于割裂，不仅在同阙之中，也在上下阙对应内容之间产生对立而又统一的观感。

有着“古代第一女词人”美称的李清照，自然不会连理顺景物情感的笔力都没有。但是能够称为一代宗师的诗人，总习惯于以我笔写我心。这种写景抒情的别扭，正好反应李清照那时内心的不平静。究其原因，一个是春秋交替，季节总不能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光里，物事的兴衰轮回是常态，在暮秋这个时节，美景固然也有，但萧瑟的景象也不容人忽略，同时写进诗中，符合客观真实，让人在希望中产生些抱怨，在遗憾保留些慰藉；二个是自身的生活让心境产生了复杂性，本来，嫁了个好人家，物质条件也算好，夫妻又有共同的志趣，婚姻也算是幸福的，然而聚少离多，加上结婚多年仍然没有子嗣，也给美满的婚姻留下了许多幽怨，何况赵明诚虽然深爱妻子，却也有世家子弟的一点沾花惹草的毛病，这让李清照总会有些难堪，当诗人在湖边缅怀旧时光的时候，忧愁却比欢乐多了些。于是，李清照就这样写了，有些欢乐，更多幽怨，有些欣慰，更多不满。

所以于我而言，我真不喜欢这样的词韵，因为我不愿意李清照从一个欢乐的少女变成一个有很多心事的少妇，就像我一直希望我是一个快乐的人一样。可是生活难以顺人意不是？尽管我执着着希望我的生活能天天快乐，可是各种复杂却让我经常暴躁无奈，时常欢笑的白天也消遣不了偶尔难眠的深夜。别扭不是？但，这就是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