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浓浓的相思巧妙融合在曲折的词韵中

——李清照《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赏析

作者/810的老好人

原诗：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赏析：

据说，写这首词的时候，李清照才二十岁出头，她十八岁的时候从少女变成了少妇，嫁对了人家，生活优渥，夫妻恩爱，照理说这个年纪、这个时候是不该写出如此婉伤的词韵来的，可她偏偏就这么写了，真不得不让人怀疑，难道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倒也不是，才华横溢的词人还不至于委屈自己的心志来编一首夸耀自己才华的词作来。只因确是心有所感，笔到而意成。怎么说呢？咱把背景一链接，就清清楚楚了：丈夫外出，许久未归，她心里着实想得慌哩！

    虽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但一个是才貌双全的美女子，一个是崭露头角的俊公子，门当户对而又志趣相投，这对先结婚后恋爱的小夫妻很快坠入甜蜜的爱河中，偶尔撒撒糖都甜得腻死人。可问题很快就来了，快乐的日子总是太短暂，赵明诚还得为自己的前途打拼呢，于是“负笈远游”，说白了就是求学兼赚声名，以便日后求官。再怎么不舍，也不能拖后腿不是？山长水远又跟随不得，离别很快就被提上了日程。于是享受了几个月的婚后生活，小夫妻俩就含泪忍别，一别就是好几年。离别两年多后，李清照写下了这首词。

    在这样的背景下，谁能说她心中无愁？谁敢说她的这首词不真？

    她把满怀相思之情注于词中，不着“相思”一词，相思之意却透纸而来。这首词情真意浓却又不直露轻薄，文意贯通，用词清丽，虽婉伤却不撕裂，能外放又懂收敛，可以说，虽然她年纪轻，却已在本词中可见出大家风范。

    李清照认为词“别是一家”，向来反对以作诗文之法作词，在这首词中就可见端倪。词中，她并没有采用平铺直叙的构篇方法来呈述自己的所见所闻、所知所感，而是通过意象的巧妙组合来展示丰富的生活内容和情感世界。不懂者可以说其结构混乱，懂者则品之觉妙不可言。

    不妨让我先按正常的语序来叙说一通：重阳节又到了，这天天气不好，李清照跑到外面赏菊喝酒归来，摘了几多菊花藏在袖子里，醉醺醺地回到了家里，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尽管燃着熏香，却迷迷糊糊，可又睡不着，半夜里就觉得风凉透了，往外看，西风吹动门帘，这心情就更不好了，自己可怜啊！相思都让自己比黄花瘦了。这么一说，诗意更通了，可诗味就不足了，太平淡了不是？

    李词人不这么写，她把诗词丰富的表现力和想象空间开拓出来了。

    起笔两句“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一压抑一美好，天气压抑，龙脑香气美好，矛盾中却让人看到了主人公内心的矛盾。生活条件真不错，能烧龙脑香的家庭，非大贵，即大富，可这生活却也没什么好滋味，为什么？今天天气不好，浓云密布，薄雾漫起，整天价都是这鬼样子，人被压抑得不行。仅是因为天气？不，关键是这日子太难熬了，难熬得日子都被拉长了。为什么？“佳节又重阳”，心中的那个狠人儿还不回来，让她只能独个儿“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关在金闺里想啊想啊，想得身透凉。切莫说“闺中少妇不知愁”，愁起来那也是吃啥啥不香，看啥啥不惯。在这一阕中，少妇的相思之意就与外物联结起来，在多重矛盾中体现出心理的复杂，长思不得，欲眠不能，唯有禁受着长日长夜的折磨。少妇之苦，曲折体现；少妇之怨，含蓄表白。这可比男诗人们的同情曲写显得真实太多了，哪怕是老杜的“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也只是想象而不够真切不是？

    下阕继续打破时空间隔，以菊花关联，将李词人的情趣和情感贯穿起来。从“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这两句中我们不仅看到了菊花，还看到了酒。同李杜苏辛那些大家伙一样，尽管身为女子，李清照的诗词中也离不开酒，所以在这里看到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李清照爱喝酒，闲来无事的时候都喜欢喝两杯，何况这时候还不能借酒消愁？切莫说“借酒消愁愁更愁”，且先说酒是忘忧药，李词人多喝几杯也是正理儿。可与其他女性不同的是，她不是躲在金闺里喝，而是趁着暮色跑到菊花丛中去喝了。这在宋朝还是难免有些惊世骇俗的，姓程的和姓朱的几位老夫子若是知道的话，还不得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尽管苦闷，可李词人不愿全作小女人做派，她学着陶渊明去消愁哩！就着菊花，喝着小酒，若是心中无愁，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事，哪怕有愁，愁也要淡三分不是？这不，她还有偷偷在袖里收起几多菊花的雅趣。可惜的是“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古诗十九首之庭中有奇树》），一切雅趣的消遣，都消遣不尽相思之愁。“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回去之后，半夜未眠，拿出菊花，对着西风，怅然凝视，这愁就更浓了，这菊花摘下之后，很快就会蔫了吧？这女人的青春也短暂啊！没有爱情的滋润，人也憔悴了，更比黄花瘦。这么一写，多少思妇得“感同身受”，多少丈夫得汗然伤神？这说到人心人心坎里去了。这么一个志趣高洁的女子都会产生浓浓的相思之愁，哪个离别的有心人又能不满怀戚戚？

还值得说道的是，历来人们对“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评价都很高，更有赵明诚得此词后感慨而作词五十阕并以此三句入其一，交与友人赏读，友人唯指此三句为妙的传闻，这里就不一一具述了。但我要说的是，这三句结得还真好，这种比喻和夸张结合、物与我相融的写法，蕴浓浓相思于曲折之笔，含高妙才学于朴素意象，若不是妙出天然，也只有那些在诗词中浸润几十年的老家伙们能做到吧！哪怕是柳永历来为人们所称颂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相比而言，都显得有些轻薄了。所以，如果我说李清照是天生的词人，读者们也会同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