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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的事

正月初一,父亲照例给我们开会,说完旧一年的回顾和新一年的希望后,他忽然加了一段:我还准备做件浪漫的事。今年是我和你们的妈妈结婚四十周年……

  我们都有些惊讶,没想到“浪漫”这两个字会从父亲口中吐出,印象中我们全家以至于我自己到现在虽然有时会埋怨老公不懂浪漫,其实自己也是不懂的。

  2009年3月的一个周末,在父母家中,除了远在上海的大哥,我们兄妹四个带着爱人孩子聚在一块,围坐在过年过节时才会摆出的大圆桌前,吃过父亲亲手做的“团圆饭”,就开始举行父母结婚40周年纪念仪式。

  “现在开始第一项议程,有请某某和某某夫妻二人同唱《夫妻双双把家还》。”被父亲特地请来当主持人的舅舅在简短的开场白之后大声宣布。

  父亲马上站起身满面红光地开口唱了起来,母亲也站了起来,但只是羞涩地低着头,客厅里只有父亲洪亮深情的声音在回荡:“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你耕田来我织布……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

  接着是“夫妻二人讲话”,当然又是父亲全包,母亲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父亲拿出了厚厚一沓稿纸,开始了他的讲述。

  像填履历表一样,他先介绍了和母亲各自的年龄和结婚年月,甚至还说了文化程度。父母均出生在1949年前几年。父亲初中文化,母亲中师毕业,在那个年代都属不易,父亲兄妹八个,只有他和小叔、小姑三人进了学校门。母亲则是自己跑去学校,老师再三来家访才终于让外婆点头走进学堂的,三四年级时还曾经老师特别批准带着年幼的小姨上了好几年的学。

  介绍完后父亲就开始讲述他和母亲的恋爱经过。他说那个年代人们的婚姻大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他和母亲却是经过了恋爱的。父亲先是把母亲好一阵夸(那夸奖听起来还有些激动),说她是当时真正的女才子,中师毕业,在那个年代很少见,在故乡的村庄里更是绝无仅有。父亲长得帅气,初中毕业在当时的乡村也算是个文化人,还在部队当兵——那时候军人是很多女孩子的梦中情人,何况是在乡村——按世俗的观点父亲和母亲也是很般配的,只是一直不知道父母是怎么认识的,猜想可能是介绍的,今天才知道不是。原来,父亲那时在外当兵,思念家乡之际,不时修家书回来,而父亲是家里第一个上学的,小姑、小叔都还小(我看过一张保存至今的黑白照片,是当时爷爷寄给在部队的父亲的全家福,小姑还被奶奶抱在手里,小叔则穿着开裆裤),爷爷奶奶每次接到父亲来信都请住在隔壁的母亲代读和代回信,一来二去的两人直接通起了信。“我那时候在部队,两人见面机会很少,主要靠书信来往,靠鸿雁传情,当然在那个年代里,我们在信中谈得更多的是学习和工作,没有过多的有关情爱的字眼。”父亲的讲述让我想起了一本袖珍《毛主席语录》,扉页上有父亲用钢笔小楷写给母亲的一段话:“愿你学习最高指示分秒不放松,执行最高指示丝毫不走样,宣传最高指示永不停息,捍卫最高指示天崩地裂不变心。”“不过你们母亲的日记中有深情记录。”父亲说着就伸手去拿母亲的日记本,说要给我们念上一段,母亲连忙站起身去抢,父亲不让,两人竟然撕扯起来,母亲满脸通红地边抢边大声对着父亲喊:“你发神经哪!”在场的我们,包括孩子们全都哄堂大笑,上六年级的侄女大笑着往客厅后面跑去了,母亲终于抢回了本子,也跑到后面去了。

  父亲还特意讲到了婚后回部队的一个小插曲。当时父亲本来已被组织上拟提干,文件都已经起草好,可他那次回来只说是探亲并没说结婚,结婚还不要紧,结婚的对象(也就是我的母亲)还有个“小土地出租”的家庭成分,这在当时是不好的出身(也可能不是很坏吧,“文革”时父母都没受到什么冲击,不过我一直有些惊讶和不明白的是,母亲年幼时外公常年在外,外婆里外忙碌,家里也是一贫如洗,母亲还因为忍饥挨饿落下了老胃病,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家庭成分?),提干于是被搁浅,父亲面临两种选择:一是离婚,二是退伍。他选择了退伍,退伍后也面临两种选择,其中一个是去景德镇一家国营企业,父亲选择了回到故乡。父亲也讲到了母亲,外公外婆曾经做主要把她许配给某某,另外母亲有个表哥追了她好几年——这个我都有点印象,大约是年少时翻晒楼板上旧书信时听说的吧。我还听说,因为父亲兄妹八个,上面有我的祖父祖母还有曾祖母,是个大家庭,生性善良单纯的母亲承受过许多的委屈。

  接着父亲开始讲述他和母亲婚后的艰辛。父母结婚时非常简陋,就是各自带了几件换洗衣服。后来还是父亲建议,在村庄的西边选了一块地盖房子,开始只盖了土坯,连墙都没有,只用了些芦苇遮挡,有一次下大雨……这时母亲过来了,她和舅舅几乎同时附和着父亲的叙述:那雨水直往房间里灌……这个我不记得,但我记得我们和大伯合住在这栋屋子里,大伯一家住左边厢房,我家住右边厢房,堂屋共用,堂屋后的锅灶也是左右各一个。我家这间厢房中间又用一排木板隔成了两间,前面一间父母住,我们兄妹四个住后面一间。小叔结婚后,父亲把爷爷奶奶接了过来和我们同住,更加拥挤不堪。1986年,经过充分的准备,父亲在这栋老屋旁边兴建了一栋新房。许是受够了拥挤之苦,新房子没有盖成当时村里开始时兴的楼房,而是一栋大瓦房,一共有四个大套间,这是父亲第一次独立完成的盖房大业,现在讲到时仍不无自豪:“除了我们老两口,三个儿子一人一个大套间,就是成家了全部住在一起都足够。”

  那时父亲在外乡工作,并且用他的的话来说是,“一心扑在工作上,对工作倾注了全部的心血”。父亲满脸的自豪,他们那个年代的干部大约都是这样吧(当然和父亲的争强好胜和强烈的事业心、责任感也分不开),这让现在的我很是惭愧。这就苦了母亲,要教书——那时连晚上也要赶去学校备课——又要照顾我们兄妹(父亲说我们年幼时幸得有曾祖母帮着带,否则真不知怎么过来),还要忙家务,又天生手脚慢,经常是跑着去学校上课,在家也从来没有歇息的时候。她的身体(父亲在讲到这点时很动情,生养四个子女的辛劳对原本体质就弱的母亲身体影响很大,他甚至用了触目惊心的“摧残”二字)也一直不好,从我记事起,母亲就经常与各种各样瓶瓶罐罐的药打交道,那难闻的中药味不时在厨房里升起。

  1996年,调进县城工作了几年的父亲在城里盖了幢崭新的大大的楼房,把家搬到了县城。为建这幢房子,我们全家省吃俭用,工作忙碌的父亲更是花了很多心血,很是操劳,“这个你们妈妈日记里也有真实真情的记录。”父亲说着,又伸手要去拿母亲的日记本,又一次被母亲挡住了。家里搬到县城后,母亲也调来县城在一所小学图书室上班,和父亲告别了聚少离多的岁月,工作也比较轻闲,但父亲仍然很忙。直到前些年,母亲退休了,父亲也退了下来,在家做饭侍弄菜园——小时候父亲虽然很少在家,但只要回到家他就会钻进厨房,让母亲休息,过年时的大餐也是他主厨,母亲打下手,我们最爱吃的菜还是父亲做的——母亲这才轻松了许多,他们在一块的时间也才真正多了起来,每次回家,常能见到他们在很平常的言谈举止中自然流露出的互相关爱之情,让我感到温馨。

  现在父亲也正式退休了,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把家里那幢他第一次独立盖起的大瓦房彻底翻修并且简单装修了一遍,准备带着早已退休的母亲回到故乡。我想这也是件浪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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