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进贾府意义非同寻常,从小说叙述体例的角度来看她是牵引式角色、以她的视角勾勒贾家众生相,从人物塑造的角度来看她是参照境、贾府如何煊赫如何奢华如何夸张历历在目,众人谁张狂谁势利谁有同理心也跃然纸上。
贾母提出想见刘姥姥“找个积古的老人家说说话”之时,一旁周瑞家的和平儿两人态度都很微妙。
同样是规劝,周瑞家的表现是邀功、炫耀式的喜悦,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透露着势利,而平儿则是从对方角度考虑的体贴周全。
周瑞家的无比兴奋叙述“投了两个人的缘”,既带着中彩票式的喜悦,又有小人得志的微妙既视感。
她首先强调投了凤姐儿的缘、凤姐儿说“难为她大老远扛过来”,随后又强调投了老太太的缘,最后感慨“这可不是想不到投上缘分了”。
她这样一段话说完,刘姥姥什么反应?
根本不敢去见老太太,委托平儿说“就说我已经走了”。
为什么刘姥姥是这样的反应呢?
周瑞家的话术是关键。
她言语中的“想不到”说明什么?
说明老太太轻易不会见刘姥姥这样的所谓“亲戚”,说明王熙凤轻易不会留宿刘姥姥这样来打秋风的。
这背后是大家族的规矩森严,更是贫富差距的残酷面貌。
刘姥姥在人情世故上通透得很,她瞬间听出周瑞家的“想不到投上缘分”背后天高地远的差距。
这样的话术中,贾母的形象被无意识塑造得高高在上。
这是周瑞家的平素自然形成的奴才对大boss的仰望视角,她也自然而然在言辞间传递了出来。
所以刘姥姥推辞,古人做客时时常推辞,但刘姥姥此处的表现明显是胆怯居多。
平儿精准抓到了刘姥姥因为周瑞家的一句话而产生的情绪,给了一剂特别对症的安慰,她说我们老太太最怜老惜贫,“比不得狂三诈四的那些人”。
很短的一句话,却如同给刘姥姥打了一针定心剂。
话里有两个刘姥姥最想听到的重点。
第一个是“老”。
刘姥姥心知肚明自己女婿家和王家的所谓亲戚关系有名无实,如今王家两代小姐在贾府当媳妇,这层“虚”的亲属联系就更远了,但她又是以亲戚的名义上门,这其实很站不住脚。
平儿抓住了“老”这个重点,实际上等同于点名“尊老”:这么大把年纪,我们老太太不会轻慢刻薄于你。
第二个是“贫”。
刘姥姥为什么来贾府?日子太困难了要讨要一些接济。
第一次王熙凤虽然抱怨难但是给了二十两。
刘姥姥也算知恩图报很上道,答谢了些自己家的瓜果,她这次再度上门显然不会又主动开口又索要救济,但她心中恐怕依旧隐隐有着盼望。
平儿非常清楚她最看中的部分是豪门大族可能会给的银钱赏赐接济,所以平儿迅速点明“惜贫”,无异于告诉刘姥姥你去见贾母很大概率可以拿到银子。
这对于刘姥姥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一面安慰一面诱惑,刘姥姥原本紧张的心情,也瞬间被她变成激动和兴奋。
最后平儿还加了一句“想是怯上,我和周大娘送你去”。
周瑞家的一开始愿意帮刘姥姥传话,理由一半是因为还旧情一半是“显摆”:彰显自己在贾府混得好。
她其实不太看得起刘姥姥。
平儿呢?她没有任何图谋也没有任何要显摆的意图,对刘姥姥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
她只是真心实意愿意帮助每一个人,多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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