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雨纷纷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

北京城的大雨，断断续续，扑到人的面上，黏在掉漆的瓦檐。人走在路上，它像蝗虫般成群结队，疏地冲撞我们的雨伞。

人在雨中，未必爽然。周作人说：“卧在乌篷船里，静听打篷的雨声，加上欸乃的橹声以及“靠塘来，靠下去”的呼声，却是一种梦似的诗境。”但“北京的泥塘似的许多“海””，就不很让人满意了。

北京城的雨，不讲理。恍惚之间，就下得六亲不认，又一个恍惚，却分外地小。但你不要侥幸地以为它放过了你，趁这时候，快些跑吧，指不准几秒种的事，它又来了兴致。

昨天走到朝阳门外大街，这雨就下了起来，雨一下，游览的人就兴致索然，腿脚累了，也便打道回府，至于意义什么的，许是淡漠的。

北京是皇城，八百年的古都，不缺古迹，日本人芥川龙之介不就说：“北京为王宫之地，其壮观毋庸言。多是如御府中之画在他处难以一见......”在北京，也许出了某个地铁口，迎面而来的就不是林林总总的摩天高楼，而是胡同小巷的某处角落。当白墙红瓦和肯德基紧紧挨着，倒真有摩登与传统交织的错乱之感。

有轨电车徐徐从身边开过，车上的俏佳人懒看卖糖葫芦的老翁。天是灰茫茫一片，等待不久后的大雨好好洗刷。地上的行人推推搡搡，不同的语言混杂在烟酒气中，还属京话儿最浓郁。黄包车夫扎堆在胡同外，喊不到人，同行间就攀上了话。

大雨如注。刷的一下，人们四散逃窜，个个都像不着三不着两的傻狍子。光着膀子的古铜色壮汉倒笑的爽朗，难为了小心翼翼的阔太太。雨声霏霏，宫门外和商业街的商贩都拉了胯，停止了叫卖。一个个水坑冒出了头，女士的高跟鞋保不住体面。

这时候，坐落在中轴线上的山亭高塔，鸟瞰的人也寸步难行了。万春亭、钟鼓楼、天安门，蓝灰色的鸟惊悸地略过。

老舍那个年代，小说里的北京城是这番景象：“达官贵人住着宫殿式的房子，而且有美丽的花园，穷人们却住着顶脏的杂院儿。”如今，在这大雨的俯瞰之下，达官行走于白壁之内，贵人们，或是静坐于高阁之上，或是游览于古物之间。至于穷人们，几代之内也不过一般活法。穷人们居无定所，游荡于犄角旮旯。

雨洗过后，秩序重还。一个习惯的节奏的回归。古旧的依然古旧，匆忙的依然匆忙，但浮动在草木宫门间的土香，到底有新意。无论哪一个年代，文人对雨后的北京似乎都有好感。张恨水《啼笑因缘》第一回就道：“北平人遇到下雨，倒是一喜。这就因为一二十天，遇不到一场雨，一雨之后，马上就晴，云净天空，尘土不扬，满城的空气，格外新鲜。”

雨后的北京，适宜出行，即便是倦怠的人们，一出门，闻到芬芳，也有了精神。五道口的铁轨两边，青年人又在嬉笑；什刹海的路上叫卖不绝，汽车嘟囔着让开一条道；地坛公园内，几个耄耋老叟缓缓而行，似有言语。隔着一道墙，更多的老人们围成一圈，中间有人下象棋。一位妇女推着轮椅，椅上的人无声地看着这一切。

只道是不识趣的知了，又开始嘶嘶长鸣。“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想来，它们如此急促，只因在树上的日子，也不过几场雨的光景。

都城有千面。“乱哄哄的北京/依旧给漫天的灰尘笼罩着”，这是一面；“汁多味美的鲜肉大包子，厚厚一层红亮辣油翠绿香菜，还星星般点缀着熏干大头菜的豆腐脑”，这是一面；“燕雀岂知鸿鹄志，凤凰终生羽毛伤”，这又是一面。还有戏水的顽童、围着仿制品拍照的老外、使用微信的胡同住民，和在地下卖艺，真真假假的流浪汉。

那旧的，属于老北平人的北京已经不存在了。或许本也不存在，这座铜色的城市一直在流动。就像那向城外四方流动的手艺、排场，城内也吸收四方而来的天才梦、五谷粮。什么是原来的北平，是一溜溜灰房儿，苍劲的大槐树；还是俯拾皆是的黄白落蕊，低矮古朴的胡同深处；亦或是习以为常的人力车夫，雍容华贵的前朝府邸。如今它们依然存在，只是来往的人多了，免不了地儿越来越挤，空间越来越窄。

这是一座没有倦色的大香炉，今夜又有灰烬落下。雨滴坐在高高的城墙上，闲看走走停停的游客。

北京城打了个嗝，一行大雁便飞过。滴，滴，滴...下面的地铁又开动了。

---

周郎顾曲 自留地

诗歌 杂文

小说 球评

影评 生活

一个北漂的记忆与希望

一个青年人隐约的袒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