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之苦乐

《庄子·秋水》里，讲述了这样一件有趣的事：

庄子和他的朋友惠子在濠水的桥上游玩。庄子说：“白鱼悠然自得地游来游去，这就是鱼儿的快乐呀！”惠子反问道：“你不是鱼，怎么知道鱼儿的快乐？”庄子答道：“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儿的快乐？”

庄子不是鱼，当然无从真正知道鱼儿的快乐；因此，他对鱼儿的快乐的认识和理解只能是根据自己所看到的情况做出的揣测。惠子不是庄子，所以，他同样无从知道庄子到底是不是真正知道鱼儿的快乐——也就是说，他对庄子无从知道鱼儿的快乐的判断，同样也只能是建立在自己的主观臆断的基础上。

在现实生活中，这样的情况多了去了。比如说，一般人看到身为政府官员的“公仆”们电视上有影，电台里有声，报纸上有文，一个个方面大耳红光满面腰圆肚挺，多是十分羡慕，以为这就是为官之乐、为人之乐；但我就曾听某些为官之人私下里对终日忙于赶场、讲话、应酬怨声载道，身至于对因此而带来的诸如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等“富贵病”心存恐惧。——也就是说，我们平素很多人看到的“鱼儿”们的“乐”，在“鱼儿”们自身来说，未必是“乐”，反倒是“苦”，是“忧”。

反之，在某些人眼中的“苦”与“忧”，在另一些人眼中则可以是“甜”与“乐”。

举例说吧，前不久，我参加了昔日大学里的同学的一次聚会。我的这些30年前的同学，因为适逢上个世纪80年代初的干部队伍的知识化、年轻化的浪潮，很多人——大约占全班同学的7、8成，后来都改了行，进入了政府机关与事业单位，成为了各级领导干部，也有人成了“红顶商人”，普通百姓眼中的富豪。也因此，他们的辉煌的人生经历让那些20多年来一直坚持在学校教学第一线的不少人十分羡慕，并对自己的默默无闻深感惭愧。

当然不是所有的人都很惭愧。因为同样作为默默无闻作了几十年的教师的我，自觉过去这些年就过得很充实，也很快乐：在我近30年的教师生涯中，从我手上过去的学生不下两千；我当年栽种下的“桃李”，如今不乏绽放出灿烂的花容、散发出诱人的芬芳的——当然，更多的则是为我们这社会增绿添翠。此外，作为教师，与教学之余，我以读书写作为乐，并小有收获——出书一本，发表的各类作品超过了300万字，何“愧”之有？反倒是我觉得乐在其中，其乐融融。因此，我等根本无需自卑自贱。

当鱼儿在水中游来游去的时候，我们站在桥上的人，能够看到的其实仅仅是鱼儿的表象；至于鱼儿内心世界的真实感受，则是我们这些“他者”永远也无法知道的。因此，庄子称这就是鱼儿的快乐，未必正确。同样的道理，当我们看到自己的同学之人竟然现在已经成为小老百姓眼中高不可攀的局级、处级、厅级乃至更高级别的政府官员或者新富豪，无限风光的时候，我们看到的其实只是他们的尊贵、炫目的外表。他们内心的真实感受，谁人能知，谁人能晓？至少我以为，“鱼”有鱼之乐，“人”有人之乐，很难说哪个更快乐。

鱼之苦乐，鱼才知。所以，庄子也好，惠子也罢，他们围绕“鱼”之乐的所有议论只能是隔靴搔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