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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笔记:古画真伪之辨,“南北宗”论和“文人画”

读书笔记:古画真伪之辨,“南北宗”论和“文人画”

【前言】陈启伟著《陈佩秋谈古画真伪  名画说疑》一书,是作者经历十载,对陈佩秋先生的访谈录,质疑中国古代名画重大问题。从《步辇图》《潇湘图》、《夏景山口待渡图》、《夏山图》的质疑,到《踏歌图》、《溪山清远图》,提出全新的鉴别观点。余细读后,又查阅了一些相关的资料,增添了不少关于中国画和中国画史的知识。

【注】陈佩秋 192212月生,女,河南南阳人。字健碧,室名秋兰室、高华阁、截玉轩。 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毕业。上海大学美术学院兼职教授,上海国画院画师 。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擅长国画 。作品有《天目山杜鹃》;《水佩风裳》入选第三届全国美展;《红 满枝头》入选第六届全国美展优秀作品展。晚年潜心研究古画。

第一节、《步辇图》

隋唐时期,是我国人物画经魏晋南北朝一个小小高峰后,进而至高度成熟的时期,一时画家辈出,成就卓著。尤其是唐代,人物画家一时蜂起,极其著名的,就有阎立本、愚痴乙僧、吴道子、张萱、周昉、李真、韩滉、孙位、张素卿等。

阎立本(约601673),中国唐代画家兼工程学家。汉族,雍州万年(今陕西省西安临潼县)人,出身贵族。其父阎毗北周时为驸马,因为阎擅长工艺,多巧思,工篆隶书,对绘画、建筑都很擅长,隋文帝和隋炀帝均爱其才艺。入隋后官至朝散大夫、将作少监。兄阎立德亦长书画、工艺及建筑工程。父子三人并以工艺、绘画驰名隋唐之际。

阎立本的代表作有:《历代帝王图》、《步辇图》、《职贡图》、《萧翼赚兰亭图》。

目前看到的《步辇图》,描绘了公元634年吐蕃使者、吐蕃开国宰相禄东赞觐见的场面。

端坐在女子抬着的步辇上的是唐太宗李世民。此次,李世民应允了建立“联姻关系”。他说:“蛮族都重视妻子的力量,等她生了孩子,就是我的孙子,这样吐蕃就不会想唐发起进攻了。为此,我怎么能喟(kui)惜自己的一个女儿呢?”公元641年正月,文成公主出嫁吐蕃。

    对《步辇图》是否出自阎立本之手,多有争议。一般认为是宋人摹本的可能性较大。

1、《步辇图》如何成为“国宝”?

溥仪在天津期间,经常将古书画“赏赐”为他变卖古书画的经手人以资酬谢。赏赐给陈宝琛的外甥刘骏业的就有《历代帝王图》、《步辇图》等。之所以如此,是“溥仪和他的臣工对这些作品相当陌生,仅凭《石渠宝笈初编》将《步辇图》定位‘次等’,以为是赝品,故而康来相赠。”

《步辇图》几经转藏,后作为“嫁妆”流入福建。49年后,《步辇图》被捐赠给了政府。1959年,文物出版社专门出版了《步辇图》册页。前几年,国家邮政总局发行了《步辇图》小型张。本来知道此图的人并不太多,一下子大家都知道唐代有位画家阎立本,画了一幅名画《步辇图》。2002年,故宫博物院应用高科技仿真技术,首次“原汁原味”地“克隆”了50件“顶级书画国宝”,《步辇图》名列其中,将其视为珍品。

2、《步辇图》不是唐画,也不是阎立本的作品,亦不是宋代摹本

要说它不是唐画,是从人物脸部造型、身体造型和用线,以及画的点景,如腰舆(人抬的“辇”)、伞盖、宫扇、服饰等方面来确定。壁画和传世唐画,腰舆都很清楚,唯《步辇图》中的舆粗糙不堪,不但简陋,其结构差错,部件短缺,非帝王所乘之舆,说明绘画者无宫廷知识。

不是阎立本所画。将《步辇图》与公认的阎立本作品《历代帝王图》进行比较,并和唐代的所有存世画作、壁画进行比较,发现《步辇图》与他们在艺术性方面相差甚大。《步辇图》的历史真实性、常识性以及它的题跋、印章、绢底都存在明显疑点。它不可能是阎立本的作品。

也不是宋代摹本。有人以为,它虽不是阎立本原作,而是宋人摹本。所谓摹本,应当忠实于原作,即用绢贴在原作上拷贝下来的。仔细研究、对比,就会知道它不是什么宋摹本。

《步辇图》不是唐画,不是阎立本的作品,也不是宋摹本,那么就应当重新确定它中国美术史的地位,以恢复《步辇图》的本来面目,重新确定他的历史地位和艺术价值。

第二节、《溪岸图》是董源唯一的存世作品

 董源,五代时期的南唐画家,又称董元,字叔达,钟陵(仅江西南昌附近)人,生卒年不详,主要活动在南唐中主(934-960)时期,因曾任北苑副使。后世称之为“董北苑”。

董源不仅以画山水见长,也能画牛、虎、龙和人物。作为山水画家,不专一体,宋人称许其大设色山水景物富丽,有李思训风格,但其成就最高的水墨山水却类似王维。

董源被认为是中国水墨山水画的奠基人之一,他的绘画极大地影响了中国元代以后的山水画的发展方向。《溪岸图》和《潇湘图》、《夏景山口待渡图》、《夏山图》这四件作品,一直被认为是董源的真迹,是中国山水画的典范之作。它们分别被美国大都会博物馆、北京故宫博物院、上海博物馆和辽宁博物馆珍藏。

然而,从绘画风格看,《溪岸图》和后三件明显不同,《溪岸图》则更接近五代山水的风格。

19991211日,在美国大都会博物馆就《岸溪图》的真伪举行了世界范围的研讨会,其后,书画鉴定界比较一致的意见是,《溪岸图》应该是董源的代表作。2010年台北故宫博物院举行的五代北宋作品展中,将《溪岸图》归在其中。

关于《溪岸图》的争论,没有引起中国大陆的重视,一直把《潇湘图》等三件国内收藏董源作品作为“标准器”看待,认定它们是董源后期的作品。

1、    在中国绘画史上,唐代之后的五代,其山水画,尤其是水墨山水画进入了成熟阶

段,画家体味生活,将所见自然环境的特色,用不同技法加以再现,形成了不同的地域流派

    董源在五代、北宋时期,并无大名,对他的评价也不高,一般常提李成、关仝、范宽、荆浩。

但董源一生作画极其勤奋,仅《宣和画谱》就著录了内府收藏有他78件作品,今鲜有存世者。观其图名,可知他喜欢画夏山和雪景寒林,人物活动如渔舟、隐士、牧牛、渔归、荡桨等,都反映了人与自然的密切关系。

2、      最早介绍董源的是沈括(1031-1095)在《梦溪笔谈》中,和米芾(1051-1107)在

《画史》中。董源在南唐王朝掌管御用茶园和园林,官至北苑副使,世称“董北苑”。因此他的画作被称为“一片江南”(米芾语)。有人评价动员的作品有“水墨类王维,着色如李思训”一说。元代以后,逐渐把董源推向“典范”,乃至理论上尊王维为“南宗画祖”,实际上却是在祖述董源。明清两代画家和画史家并未见到董源的真迹,也不识董源画是何面目。都是根据《潇湘图》等三卷是“董源作品”为基础作出的判断

3、    《溪岸图》是否董源的作品的争论

  19978月英文杂志《纽约客》刊文《大都会博物馆新近得到的中国<蒙娜丽莎>

是赝品?》一文中,援引了美术史家高居翰先生的观点,认为《溪岸图》不可能是一幅十世纪的山水画,是由张大千冒仿,并与徐悲鸿串通,在1956年之后转售给王己千的当代赝品。当时,成为轰动一时的公案。12月举行了国际研讨会,会上高居翰提出了14点质疑。在会上,就《溪岸图》的真伪,进行了激烈的辩论。有人将《溪岸图》与两件10世纪的画家真迹做了风格上的比较,大都会博物馆采用现代科技经电脑探测还原了《溪岸图》,一致的结论是:“由于无法确证或否定题署的真实性,任何迹象都表明《溪岸图》是一件10世纪的作品,他对中国山水画历史的重要性无可非议。”至于是“张大千冒仿”说法,经证实为误解。

      但是,《溪岸图》究竟是不是董源的画作,则有不同的看法,因为专家们一直把《潇湘图》等三件“铁定”为董源的画,与《溪岸图》对不上号。所以仅能承认是五代或北宋的。

4、    张大千谢稚柳生前对《潇湘图》等三卷的质疑 。

1980年底,谢稚柳、陈佩秋夫妇在香港,张大千托人带信给谢稚柳,说:“你告诉谢稚柳,叫他不要再搞董源的《夏山图》、《潇湘图》和《夏景山口待渡图》了,是不是董源其笔,要研究”。 当时谢先生还不以为然,因为从20世纪40年代谢先生就研究江南画派,董源的作品研究倾注了他必胜的心血,其观点很难被张大千的几句话所撼动。

后来,谢先生的观点有了根本性改变。1996年初,谢先生对陈佩秋先生说:“除《溪岸图》,对董源的其他几幅作品,《潇湘图》等三卷确实有问题,张大千的看法是有道理的。”又说:“五代画家董源的画法,不可能超越那个时代的特征,《潇湘图》等三件作品的画法是北宋以后的画法,其中构成画面的几个要素:水法、皴法、树法、构图法等,与公认的五代绘画《高士图》、《江行初雪图》,没有共同点。”与此同时指出,台北收藏的董源真迹《尤宿郊民图》,其实也不是董源的真迹,原因是:时代气息不对。

5、陈佩秋先生详细分析了《潇湘图》等三件作品后,得出结论:“在今天在尚未有其他画作发现之前,我认为《溪岸图》是董源的唯一传世真迹。”

首先是时代性。所谓时代性,就是指某一时代的风尚,大家都采用同一种画法。与董源同时代的画家有卫贤和赵干。将《溪岸图》与卫贤的《高士图》、赵干的《江行初雪图》比较,从山、水、树、屋、人、芦等各方面的画法,都能看出它们彼此之间的影子。

五代画家都注重写生,画得符合自然规律而且生动。这种画风延续到北宋的范宽、郭熙、燕文贵。到明代就面貌迥异,以后就变得简略,只以熟练的点子替山石树叶造型,树干直直的,房屋桥梁以及舟楫的结构都很简单,等等。

把《潇湘图》三卷中的舟船、树木、山石、流水同五代、宋初和元代山水画进行比较,可以看出,这三件作品近于元代,而不是近于五代和宋初。

另外,再看题跋。《夏景山口待渡图》上的元代柯、虞的题跋靠不住,三图在元之前的流传也空缺。三卷在印章方面也漏洞百出。

因此,《潇湘图》等三件,不可能是董源的作品。

第三节、马远《踏歌图》

马远(约1140-约1225年后),南宋画家。字遥父,号钦山,原籍河中(今山西永济),侨寓钱塘(今浙江杭州)。出身绘画世家,南宋光宗、宁宗两朝画院待诏。擅画山水、人物、花鸟,山水取法李唐,笔力劲利阔略,皴法硬朗,树叶常用夹叶,树干浓重,多横斜之态。楼阁界画精工,且加衬染。喜作边角小景,世称“马一角”。人物勾描自然,花鸟常以山水为景,情意相交,生趣盎然。与李唐、刘松年、夏圭并称“南宋四家”。存世作品有《踏歌图》《水图》《梅石溪凫图》《西园雅集图》等。

马远的艺术,上乘家学,但超过了先辈。他的山水画成就最大,独树一帜,是绘画史上富有独创性的大画家。

“马一角”的绘画风格,是在章法上,大胆取舍剪裁,描绘出山之一角,水之一涯,画面上留出大幅空白,以突出景观。这种“边角之景”“全景不多,其小幅或峭峰直上,而不见其顶;或绝壁直下,而不见其脚;或近山参天,而远山则低;或孤舟泛月,而一人独坐。此边角之景也。”其意境,可以赏,可以想,趣味无穷。

在构图方面,局部取景,比前人更为简约、概括,画面烘托的气氛和表现的意境更具特色。五代、北宋的荆浩、关仝以降的山水画,常作全景式大山水,布局以近、中、远层层重叠,常要求远景也清楚写实。马远打破了传统的鸟瞰式的成规,突出了画面主题,并表达了无限的空间。

在南宋的画院中,最能独树一帜的,当推马远和夏圭。他们完全摆脱了前任绘画法度的束缚,创立了“水墨苍劲的画风,将中国画的水墨技法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可谓别开生面。

马远的用笔和构图可概括为:(1)用笔简朴,但非常有力。他承袭李唐山水的“斧劈皴”画法,但其皴线加长,被称为“大斧劈皴”。其表现手法更见方硬、有力,棱角分明,运笔速度也见迅疾,笔势猛历。(2) 用笔凝重,常用墨色浓淡的对比来表现烟云掩映的氛围。(3)“马一角”的构图独特。打破了传统中国画创作中“全景”的思路。不再将远景、中景、近景层层重叠,而是注重空间感,留出很多空白来让观赏者遐想。(4)擅长创造典型形象。画中山峰奇险,或危岩峭壁,或嶙峋瘦角。画松,奇古挺拔,曲折长臂,延伸很远;画松、柏、梅等,喜作斜出、虬曲,也称“拖枝”。画柳,潇洒秀拔有弹性,几根枝条,婀娜多姿,恰似空中飞舞。所作树、石、山、水都有其典型风貌。画人物最大的特点就是删繁就简,同时又形神兼备,简洁生动,且注重细节的刻画,以表现人物的性格。(5)南宋宁宗和杨皇后多有在他的作品上题字,其他画家少有此待遇。

马远存世作品有待研究   马远的作品,其数量相当丰富——人物画有20多幅;山水画有50多幅,花鸟画也有四五十幅。

20世纪80年代,以谢稚柳、启功等老先生组成的鉴定小组,到各地博物馆、艺术馆看古画,其中记载大陆各大机构馆藏马远作品16幅,有13幅被鉴定为“真迹、精”。

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的《踏歌图》(绢本,设色,立轴,192·5×111CM.)是以南方风俗为题材,描写阳春时节京郊农民在田垅溪桥之间,兴致勃勃地享受“踏歌”的乐趣。

马远作品的标准件

研究古画,除了研究其时代性,还要在画家自身作品的比较中来研究。只有具体到画的构图、笔法技法和某个画面细节,与画家的标准作品的完美用笔来比较分析,才可能判断一件作品的真伪,即使这样,有时也未必就能做出鉴定的结论。

书画鉴定研究,不是针对哪个机构或哪位藏家,而是通过努力,还原历史本来面目。是一项事业,而不是急功近利地为了某个利益而工作。

能确定为马远作品的有《花灯待宴图》、《山径春行图》、《梅石溪凫图》、《孔子像》、《月夜赏梅图》等。此外,《踏歌图》上有题词书法似杨皇后的,图章是皇帝的,也是可作为判定真伪的对象。

一问《踏歌图》之构图    马远山水画最大的特点石“边角”造景,但通观《踏歌图》,是全景造型。北宋及其前的山水画构图是所谓“大山堂堂,主山直立”的构图,几主峰、大川、茂林布局与画的中央,虽有雄伟壮丽的美感,却缺乏令人遐想幽思的余地。马远的“边角”造景风格是一种创新和突破,是对中国画艺术的大的贡献。

明代董其昌倡导文人画,并提出“南北宗”之分,将文人画归于南宗,贬低职业画家,尤其明示他的学生不可学习南宋“刘、李、马、夏”。明代以后,此四家因董其昌的言论的影响,很长一段时间被世人忽视。董其昌作为一位亦官亦画之人,为了自身的利益,抬高自己,贬低他人。今天应当重新认识。

二问《踏歌图》之山石皴染    马远的大斧劈皴,在水墨淋漓中能表现出苍劲浑厚之感,后人称之为“水墨苍劲”。《踏歌图》皴法杂乱无章。淡淡的远山,轮廓僵硬,线条与墨色也不融合,显然是勾好轮廓线后烘染的。这与马远的远山一笔画成有很大区别。

再看烘染的方法,左下方两块巨石和树之间的关系,有一条白线,是作者烘染时心中无数的表现,生怕墨色染到巨石和杨柳的石面和树干,便会留下肮脏的墨迹。

三问《踏歌图》之人物   马远的人物画,或者说是山水人物画,大多描写“上贤、逸才、高士、隐士”等,这与他宫廷画师的身份有关。这些人物背后,常配以松竹题材,以凸显人物的个性和清高脱俗的品行。马远人物画的一些基本特征,就是无论用线还是造型,其笔下人物的线条均流畅,一气呵成,构图简明,无多余的线和不符人物特征的虚线。

通观《踏歌图》中的六个人物,首先人物比例不对、形象猥琐,好似漫画一般滑稽可笑。人物线条僵硬,特别是手、足画得极其粗糙,不成比例。人物的服饰特别是裤子(持杖老者),多余的线条比比皆是。

四问《踏歌图》之松柳树      马远画树之“拖枝”艺趣与其“边角”之造型同样驰誉于世。对马远画树的介绍,大多在树枝方面,其实他对树根的刻画也入木三分。常用粗硬的线条和老辣的笔触,把树根虬曲盘折的形状惟妙惟肖地置于画中,其苍郁盘旋之势,增加了树根雄劲之势。这种笔法非一般画家所能企及。在《踏歌图》中,这种高难度的技法没有出现,两株比较像样的柳树、松树均无树根,都是石后突生,或画外突进。

董其昌一向不喜欢马远的作品,但看了马远的《松泉图卷》后“为之赞赏不已”。

和《华灯待宴图》比较,《踏歌图》中松树笔力不够,特别树顶端一笔由右上向左的出笔,转折无力,接近树顶一笔右出枝,随意且不符合写生规律。图中松枝拖枝过长,一些松树枝干上无松针表现,不符合马远的画法。

与《山径春行图》比较,《踏歌图》中的柳树枝条柔弱,好像挂在枝上的线,而非柳枝。马远画柳,喜作初春之柳,柳丝飞舞,灵动有别。柳枝上无柳叶,在春风中舞动,不仅洒脱,且有韧性。《踏歌图》中的柳树枝条,好像装在组装树干上似的。

对于植物的描写,除了擅长松、柳、梅外,对画竹子也有深厚造诣。《踏歌图》右下竹子不符合宋人写生规律和创作习惯,本应四面出枝,却是两面出枝。

五问《踏歌图》之宫殿    马远是位多面手画家,能够画很细致严密的宫室,也能画寥寥几笔的宫殿屋宇。造型准确,也是画家的基本功的体现。《踏歌图》中有多处宫殿屋宇,并有两处长廊。其致命问题是,这种画法在宋画中是没有的,倒是明清绘画中常见。

六问《踏歌图》之水景    马远画水可以用“灵妙”来形容。他有12幅“水图”。为后代画水树立了典范。《踏歌图》中的水的画法缺乏“水图”的神韵,而且桥下之水,画成左右连贯,使左侧低洼地的溪水向右侧高地流去,显然不符合水流规律。

图中水的画法,似乎在明清的画家中常见。大多用粗笔勾勒几下,随心所欲,没有师法自然的写生用笔。

七问《踏歌图》之书法印章    要鉴定《踏歌图》上的书法是否出自宋宁宗,首先应确定宁宗书法的标准件。夏圭《山水十二景》上的题字应该是宁宗的真迹。若与《踏歌图》上的书法比较,两者大相径庭。可以断定,《踏歌图》上的书法,连马远的“马”字都是伪造的。《踏歌图》上有“御书之宝”印,此印太大,且假。

八问两幅《踏歌图》之疑    存世《踏歌图》有两幅,一幅是所谓“马远真迹”,另一幅是明代戴进临摹的。

明以后的浙派画家与马远本是一路,陶宗仪、高启、祝允明、文征明等对马远推崇有加。也有否定马远绘画的。在明朝画家中,戴进是学习马远艺术风格比较成功的画家之一。将戴进的临摹《踏歌图》与挂名的《踏歌图》进行比较,可见戴进临摹的更好一些。究竟是戴进临摹了挂在马远名下的《踏歌图》,还是被挂在马远名下的《踏歌图》临摹了戴进的画?

第四节、夏圭《溪山清远图》

夏圭,中国南宋画家,字禹玉,钱塘(今浙江杭州)人,活动于11801230年前后。

宋宁宗时(11951224)官至画院中职等之最高的待诏,并赐金带。早年工人物画,后以山水画著称,取法李唐,画山石时用水墨皴染,用秃笔带水作大斧劈皴,称为“拖泥带水皴”。笔简意足,清旷俏丽,善于提炼剪裁,景色含蓄动人,清幽深远。所画山水取景多为“半边”、“一角”之景,构图别具一格,有“夏半边”之称。

夏圭画法和马远也相近,后人把他与马远并称“马夏”,两人著名于空间留白构图,“马一角、夏半边”实为引导观赏者之方向。马、夏二人加上李唐、刘松年,被合称为“南宋四家”。夏圭的儿子夏森,也擅长作画。

马远、夏圭分别以“高古苍劲、韵味悠远”和“笔精墨妙、意趣纷呈”的独创风格,把南宋山水画推向李唐之后的第二高峰,也使南宋山水画和南宋画院在中国美术史上占据了重要地位。

夏圭擅长人物画,但其人物画作品一幅预也没有流传下来。他的山水画,数量十分可观,流传至今的、著名的有《山水十二景》、《溪山清远图》、《雪堂客话图》等九幅;或画长江沿岸,或取西湖一角,也作江潮、溪雨、渔村、农舍、烟峦、云树等景物。

历史上,对于夏圭艺术的评价互相矛盾,甚至大相径庭。这并不是审美情趣的不同,而是由于看见真迹与看见伪作而“大相径庭”的。

自古以来的假画,已是满天飞。米芾说,他看过李成画三百件,只有两件是真迹;看过吴道子三百件,一件真迹也没有。

夏圭的山水艺术风格    夏圭的山水,初师李唐,后与马远同在画院供职,很可能受到马远的影响。二人在艺术风格和技法上有许多共同特点:构图简洁明快,多取“一角”或“半边”而闻名。用笔也都雄奇简括,山石皴法取自李唐的斧劈皴,利用远近景和墨色浓淡的有力对比,突出主题,充满着诗一般的意境。但二人的墨法不同。

夏圭的艺术风格,总体是:墨气明润,点染烟岚,恍若欲雨,树石浓淡,遐迩分明”。夏圭山水突出之处是淋漓尽致地发挥了中国画的水墨技法。

学习夏圭的画风不那么容易,学不到位,容易出现“粗俗”和“细媚”。

大自然赋予人感性认识,又赋予人理性认识。中国画经过几千年的感性绘画创作,过渡到南齐谢赫时的理性绘画创作。把绘画创作总结为六项艺术标准: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形,经营位置,传移模写。

以上六项,第一项是气韵生动,是总结下面五项绘画基本功的。如果完美无缺,则是气韵生动的艺术品。这五项基本功的首要是“骨法用笔”,是西方绘画所没有的,其余四项与西画基本相同。中国画使用毛笔,一支笔可以画出无数不同的点、线、面,可完美地聚集点线面于一体。因此在我国绘画艺术中,宋元明清各个不同时代都有各自时期自己惯于使用的点子、线条和面块。以此不同的笔法和不同形体可用来判别真伪。

《山水十二景》是夏圭的代表作   现存夏圭作品中最具代表性,并被大家公认的就是《山水十二景》残卷,现收藏在美国纳尔逊艺术博物馆。此图描写的是城外黄昏时分,富有诗意的江上风光。卷末有“臣夏圭画”的署款,应当是当时进呈内廷的作品。

12幅作品描绘12种不同景色,各景可以独立为一幅画,衔接起来,成为一幅完整的长卷。此画全卷已散失大半,仅存卷末四景:“瑶山书雁”、“烟村归渡”、“渔笛清幽”、“烟堤晚泊”。

《山水十二景》在技法上,用笔苍劲而简略,大斧劈皴极其干净利索,全卷用微秃之笔画成,坡石大小斧劈皴间用,乃夏圭作品独有的面目。可以看出,下笔稳准,疏落有致。树干、树叶、点画即成,叶分远近,浓淡适宜,笔法生动,形体准确。人物、楼阁、渔船信手勾画,形神俱备。

《溪山清远图》   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纸本水墨画,889·1×46·5 CM。长久以来,人们一直把《溪山清远图》认作夏圭的长卷巨制。画面从右到左,巨石远山,连绵不断,丛林茂树,穿插其中,安置景中,整个画面描写了烟雨迷蒙的江南景色。

一问《溪山清远图》之构图    人们把专门为皇家服务的宫廷画家所创立的绘画式样成为“院体画”,以表示它们重法度,形式规范工整,风格细腻华丽,最具代表性的当推北宋的“宣和体”绘画。

但是,以马远、夏圭为代表的南宋院体山水画却是例外,马、夏构图类似,而夏圭又有自己的特色,马远的造景倾向于奇险,夏圭则比较朴素、自然,他生活在江南,画中更具现实感。

然而,在《溪山清远图》中却看不到这种“粗狂豪放”、朴素自然的造景,而是琐碎用笔,没有神韵的随意造景。构图上也没有“半边”的特点,而是全景。

二问《溪山清远图》之皴法    除构图之外,主要还是看画面中画家的笔法、墨法,以及画家的绘画习惯,从总体看来,《溪山清远图》无一处笔法和墨法与《山水十二景》相符。

前者用笔零碎,皴笔凌乱,晕染也不见功力。不仅山体构图断笔,墨色晕染也草率。苔点散乱,不连贯,这小小的苔点,往往反映画家用笔的习惯不同。

三问《溪山清远图》之树法    《山水十二景》中的树枝是一笔到位,线条挺拔,造型准确。特别是树根部,遒劲有力,突兀出地面的树根有力地扎入泥土,其力度是有功力画家的专利。其实,树干深入土地,越到根部,笔形越粗壮有力,且根部是收紧的,这才符合树的生长规律,

然而,《溪山清远图》的树,画家没有写生的功力,也没有掌握树的生长规律,因此大多数的树石不画树根的,或有一两颗树画了根,也不符合客观形体。图中树之造型,大多是断根的树干,即使画了也交代不清。点叶也是如此,东三点西两点,乱糟糟都不长在树枝上。坡面的勾线断断续续,不是一笔连贯的技法。  

《溪山清远图》上的松针、松叶也不像南宋人的风格和笔法,远山上的树琐碎凌乱,没有规律。

四问《溪山清远图》之屋宇舟船     夏圭画楼阁自有一法,“虽工界画,却是不用尺界画,信手画成”。而在《溪山清远图》中,房屋大多有断笔,特别是画尾处的房屋,线条不连贯,多处交代不清,浓淡也不协调。又比如画的最后部分,巨大的松树后,是一处开门的院落,院门两边有山墙,但,门的结构让人看不懂。

《山水十二景》和《溪山清远图》中,都有小船,而且都有停靠岸边的大船和游弋江心的小舟。

《山水十二景》中,停靠岸边的船只,造型基本是笔笔连线,准确生动,收帆的船静静停憩;而江中的小船,基本是一条长线造就一条小船,用笔挺括有力。江心中的每条船,四周都有江水波纹环绕船体。波纹的线条之流场,是欣赏该画的一种享受。

然而,《溪山清远图》中的船,靠在岸边的船,线条僵硬,且有断笔,江中小舟线条柔弱,造型欠准,江中船只四周也没有水的波纹,因为功力不够,轻易不敢画,否则不仅线条僵硬,还会有“画蛇添足”之险。

五问《溪山清远图》之水墨    夏圭山水技法突出之处,在于充分探索了水墨的表现形式。是淋漓苍劲一路,也可说是“墨气袭人”。

他的水墨技法,大致可归纳为:简括率真,浑融明润,意境高致

墨块面积大小,在笔上要蘸多少墨和水,是长期时间才能掌握的。所以,《溪山清远图》的墨法都是鸡零狗碎,全卷无一块“烟堤晚泊”坡坨上面和侧面的那种墨法和笔法。夏圭的墨法,是坡面大笔挥去,覆盖整个坡面而无一笔侵犯坡面上的树干和树根。坡的侧面则是冰撕斧断的长短线,排比成暗面和亮面。坡面用的是笔的侧锋扫成的大块墨法;而坡的侧面,则用笔的中锋所画的冰撕斧断的皴法。这正是夏圭的独有笔法。

简”是夏圭的绘画风格,不仅造型,用笔用墨也大体如此。唐至北宋,画家笔下,多尚细润。到了马远、夏圭,画法突变,有了“肆意水墨”的特点,也是他们对中国画技法的贡献。

中国画讲“墨分五色”,常指以水化墨为“浓、淡、干、湿”不同效果,也可指“焦、浓、重、淡、清”,或“浓、淡、干、湿、黑”。夏圭能将水法、墨法有机结合,取得了极高的艺术成就,这也是判断夏圭作品的重要标准。

画家用墨,一般先估计用多少块面,再蘸墨一笔完成,而《溪山清远图》的许多皴笔都是由好几笔画成,明显表示画家功力问题。特别是上部远山,用淡墨更是败笔不少。

《山水十二景》的烘染有整体感,而《溪山清远图》则断断续续,随意性很大,甚至可以说没有得到夏圭的远山烘染的真传。尽管远山烘染很淡,再淡,也必须烘染到位。

岸边的平坡的画法也有不同,前者水平线一笔钩成,后者没有交代。两者烘染的方法也不同。

和马远的画法比较,夏圭在用墨方面更注重掌握水分。皴法能做到笔墨交融,变化多端。他画山石,常以侧锋湿笔迅速一扫而下。其笔墨可以做到自然接合,显出湿润、深浅、光线、立体等变化,所以有人评价他的画是“墨气淋漓,高低酝酿,远近浓淡,不繁而意足,更有不穷之趣”。

有关《溪山清远图》的著录    作为夏圭的代表作,在史料中没有关于《溪山清远图》的具体记载和评述。

研究马远、夏圭画风的意义     马远、夏圭的画风,在南宋整个历史时期都有很大的影响。当时,画院画家以及众多院外画家,基本上都在师法马、夏。

在蒙古军队南下,南宋都城临安失守后,画院画家们一部分散落在临安一带,另一部分随同宋室继续南逃,流落到浙江温州以及福建、广东沿海一带,所以马、夏的画风也因此主要在浙、闽两地传承。尽管元代初年赵孟頫抵制南宋画风,但马、夏画风在上述两地一直流传未绝。

到了明代,由于统治者的喜好和提倡,宫廷画家和风行整个画坛的浙派皆以师法马、夏为主。明代宫廷画家中,有相当多的人是从马、夏画风根基深厚的浙、闽两地征召来的。这些画家都承袭了马、夏的山水画凤,而不师造化。

马、夏的山水画凤,在南宋末年因僧人的来往,远传到日本,到15世纪前后,影响愈来愈大,有专家认为,日本绘画史上的水墨画直接渊源于马、夏。

马、夏在中国美术史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其贡献是不可抹杀的。因此当代人要以十分虔诚的心去研究、考察其作品的真伪,不能留下一点疑惑在人间。

绘画鉴定也好,学术讨论也好,是会在不断地争鸣中逐步接近艺术和绘画的真相。学术研究、艺术鉴定,是中国画艺术发扬光大的基础条件,只有明辨真伪、正本清源,艺术才能在正确的道路上不断发展。

【后记】陈佩秋先生以她近90岁高龄,仍孜孜不倦地在中国古代绘画鉴别领域辛勤耕耘。为了观摩原件,曾两次专程飞抵台北,还专程到日本一些博物馆去看古画。这种对鉴定的执着精神,着实让人感动。陈佩秋先生的研究还在继续,热望能读到更多的《名画说疑》篇章。

下篇   南北宗和文人画

陈佩秋先生在《名画说疑》中,论证了《潇湘图》、《夏景山口待渡图》、《夏山图》不是董源作品之后,提出,中国水墨画的五代部分,就要重新认识。同时,与此相关的南北宗问题、元四家的师承等中国画史的重大问题,也都要重新认识。中国山水画历史中有相当部分内容应当重写。并疾呼:“南北宗”论可以休矣!

  【注】董其昌(1555-1636),明画家、书法家。字玄宰,号思白、香光居士,华亭(今上海松江)人。官至南京礼部尚书,谥文敏。擅书画,其书法对明末清初的书坛很有影响。明代山水画讲究笔致墨韵,不重写实。董其昌画论标榜“士气”,以“画分南北宗”说划分古代山水画家,尊“南宗”,贬“北宗”,对明以后画坛有很大影响。著有《容台集》、《画禅室随笔》、《画眼》等。

一、董其昌捏造了“南北宗”论

在中国画史各项伪史料中,比较流行、影响较大的,山水画“南北宗”的谬说就是一个。

“南北宗”论,出自晚明时亦官亦画的董其昌。他硬把自唐以来的山水画很简单地分成“南”、“北”两大支派。不管那些画家创作上的思想、风格、技法和形式是否有那样的关系,统统把他们说成是在这“南、“北”两大支派中各有一脉相承的系统,并抬出唐代的王维和李思训当上这“两派”的“祖师爷”,最后结论是:“南宗”好,“北宗”不好。

董其昌这一没有根据的言论,由于他的门徒众多,在当时起了直接传播的作用,后世也受到了间接地影响。经过300多年,“南宗”、“北宗”已经成了一个“口头禅”。虽然,早有人对这一谬论提出批判,但是由于它流行时间长、方面广、进度深,至今还能看到、听到它在创作和批评方面起着至少是被借作不恰当的符号作用,更不用说仍然受它的蒙蔽而相信其内容的了。

二、“南北宗”论的荒谬

董其昌说:禅家有南北二宗,唐时始分。画之南北二宗,亦唐时分也;但其人非南北耳。北宗则李思训父子着色山水,流传而为宋之赵干、赵伯驹、伯,以至马(远)、夏(圭)辈。南宗则王摩诘(维)始用渲淡,一变钩斫之法。其传为张、荆(浩)、关(仝)、董(源)、巨(然)、郭忠恕(熙)、米家父子(米芾和米友仁),以至元之四大家(黄公望、王蒙、倪瓒、吴镇)。亦如六祖之后,有马驹(马祖道一)、云门、临济儿孙之盛,而北宗微矣。要之,摩诘所谓:‘云峰石迹,迥出天机;笔意纵横,参乎造化’者。东坡赞吴道子、王维壁画,亦云:‘吾于维也无间然!’知言哉。

这段话也收在题为莫是龙著的《画说》中,其实还是董其昌的作品,所以“南北宗”一说的创始人非董其昌莫属了。

他又说:“文人之画,自王右丞始,其后董源、巨然、李成、范寬為嫡子。李眠、王晋卿、米南(芾)及虎儿(友仁),皆董(董原)、巨(巨然)得,直至元四家、子久、王叔明。倪元仲圭,皆其正传,吾朝文。沈,则又接衣。若马,夏及李唐、刘松年,又是大李将军之派,非吾曹当(一作易)学也”。

陈继儒是董其昌的同乡,、清客,他们互相捧场。(见《清河书画舫》)

比董、陈稍晚的沈颢,是沈周的族人,称沈周为“石祖”。和董家也有交谊,称董其昌为“年伯”。完全附和董其昌的说法。(见《画尘》中“分宗”条)

归纳他们的说法有如下要点:(1)山水画和禅宗一样,在唐代就分了南北二宗;(2)“南宗”用“渲淡”法,以王维为首,“北宗”用着色法,以李思训为首;(3)“南宗”和“北宗”各有一系列的徒子徒孙,都是一脉相传的;(4)“南宗”是“文人画”,是好的,董其昌以为他们自己应当学;“北宗”是“行家”,是不好的,他们不应当学。

1关于“宗”和“派”,根据唐、宋、元所称的“派别”——偏重师徒传授和技法风格——来比较分析董其昌的所谓山水画“南北宗”论之荒谬:

1)明末以前,直到唐代的各县资料中,绝对没有见过唐代山水分南北两宗的说法,更没有拿禅家的“南北宗”比附画派的。

2)晚明以前,没有见过说王维和李思训对面,各成一派祖师的说法。相反,在唐宋的批评家笔下,王维的地位是不稳定的,有褒也有贬,也没有把它提高到“祖师”的地位。且不看反面的意见,唐朱景玄《唐朝名画录》把王维放在吴道子、张璪、李思训之下。《历代名画记》以为“山水之变”始于吴道子,成于李思训、昭道父子,对王维只提“重深”二字的评语。到了宋代,像郭若虚《图画见闻志》以及《宣和画谱》,都特别推重李成是“古今第一”,不但没有把王维当作“祖师”,更没有说李成是他的“嫡子”。王维和李思训在宋代被同时提出的时候,往往是其他的画家一起谈论,并常认为不如李成。李思训和王维在唐代各有其地位,王维的画中可能富有诗意,即“画中有诗”,但他们都不是什么“祖师”,更不是“对台戏”的主角。

关于画风,何谓“渲淡”?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从“一变钩斫(zhuo)之法”和“着色山水”并提的线索看,好像是指用水墨轻淡渲染的方法,与勾勒轮廓填以重色的画法不同。唐代可能由此画法,但是王维是否是唯一使用此法,或创造者以画法,以及用此法最高明的人呢?都成问题。张彦远说王维“重深”,米芾说王维的画:“皆如刻画不足学”更是董其昌自己引用过的话,都和“渲淡”的概念抵触。董其昌记载过董羽的《晴峦萧寺图》说“大青绿全法王维”。又《山居图》旧题是李思训作,董其昌把它改题为王维,说:“画中松针石脉无宋以后人法,定为摩诘(【注】王维)无疑。向传为大李将军(【注】李思训),而拈出为辋川者自余始。”又《出峡图》最初有人题签说是小李将军,后有人以为是王维,陆深见《宣和画谱》著录有李昇的《出峡图》,因为李昇学李思训,也有“小李将军”的诨号,又定它为李昇画(见《佩文斋画谱》引陆深的题跋)。因此,无论如何,至少王、李二人的画风曾经被人认为有共同点而且容易混淆,以致董其昌可以从李思训的名下给王维划拨过几件成品。如果两派画风截然不同,何以如此?

3)董其昌、陈继儒、沈颢所列传授系统中的人物,互有出入,陈继儒还提出“另具骨相”的一派,说明他们意见有分歧,但在“北宗”问题上意见相同。即是他们提出的“两派”传授系统那样一派相承也不符合实际。再看宋元各项史料,关仝、李成、范宽是学荆浩,荆浩是学吴道子和项容的,所谓“採二子之长,成一家之体”分明载在《图画见闻志》,与王维并无关系。董、巨、二米又是一个系统。就是一个系统之间也还有各自的风格和不同点。郭若虚又记董源画风有像王维的,也有像李思训的。《宣和画谱》更特别提出他学李思训的成功,那么,怎么能算王维的“嫡子”呢?看看他们所列的一派,只有赵伯驹、伯驌学李氏画法(见《画鉴》),虽属异代“私淑”,风格上还可以说接近,至于赵干、张择端、刘、李、马、夏,在宋元史料中都没有见过源于二李的说法。夏文彦《图画宝鉴》记宋高宗题李唐的《长夏江寺》虽有过“李唐可比唐李思训”的话,但“可比”与“师承”不可混为一谈。相反《图画宝鉴》又说夏圭“雪景全学范宽”,说张择端“别成家数”。即使用董其昌自己的话来看,他说夏圭画“若诚若没,寓二米墨戏于笔端”。陈继儒也说:“夏圭师李唐、米元晖拖泥带水皴”(见《画学心印》),董又说:“米家父子宗董、巨,稍删其繁复,独画云仍用李将军钩笔,如伯驹、伯驌辈。”“见晋卿赢山图,笔法似李営丘。而设色似李思训。”在《寒林重汀图》中,董其昌在横额上大书道:“魏府收藏董源画天下第一”,再看赵干《江行初雪图》,树石笔法,正如那“天下第一”的董源画极端相近。至此,董其昌所列的传授系统,已不攻自破了。

4)董其昌曾“学”过或者希望“学”他所谓“北宗”的画法,不但没有实践他自己提出的“不当学”的口号,而且还一再号召。他说:“柳则赵千里,松则马和之,枯树则李成,此千古不易。”还说:“石法用大李将军《秋江待渡图》。”又说:“赵令穰、伯驹、承旨三家合并,虽妍而不甜;董源、米芾、高克恭三家合并,虽纵而有法。两家法门,如鸟双翼,吾将老焉。”他还说它仿过赵伯驹的《春山读书图》。大李将军、赵伯驹,正是他规定的“北派”,既然“不当学”,怎么又学了呢?

2、“南北二宗”的借喻关系

董其昌说:“禅家有南北二宗,唐时始分;画之南北,亦唐时分也,但人非南北耳。”好像他也知道南北二字容易被人误解为画家的籍贯,才加了一句“人非南北”的声明。

综合明清以来各家关于“南北宗”的涵义和界限的解释,不出两大类。一是从地域分,另一是从技法上分。且不论第一类,因为那与“人非南北”不合。或与所画景物的地域为据,也与董其昌等人的原意不符,至少没见董其昌说过这层关系。第二类是从技法、风格上看“南北宗”,是从董其昌等人所提出的那些“渲淡”、“钩斫”、“板细”、“虚和”等概念来推求的。但这些误信“南北宗”的谬说而拿技法、风格来解释它的,却在“两大支派”的前提下着手,替这个前提“圆谎”,于是矛盾百出。最明显的马远、夏圭和赵伯驹、伯驌的作品,他们的技法无论如何也不能归为一个“宗派”——“北宗”的。

禅宗的故事是说,菩提达摩来到中国,传到第五代弘忍,有两个徒弟:神秀和慧能,他们二人在“修道”的方法上主张不同。慧能主张“顿悟”,即重“天才”;神秀主张“渐修”,即重“功力”。神秀传到北方,后人称“渐修”派为“北宗”;慧能传教在南方,后人称“顿悟”派叫“南宗”。

这里不论禅宗的“教义”,也不论“顿”和“渐”谁是谁非。只是说“南顿”、“北渐”这个禅宗典故流行已久,那么,董其昌借来比喻他所谓的画派是非常可能的了。

他认为李昭道、赵伯驹、伯驌“一派”用功极苦,那“禅定”来比,需要“渐修”而成;董、巨、二米是可以“一超直人”,即可以“顿悟”的。由此,他用禅宗典故比喻画派就非常明白。他或者想到若提出“顿派”、“渐派”,恐不被人熟悉,才借用“南北”二字。但禅宗的“南北”是从人的南北而来的,拿来比画派易生误解,所以赶紧加上“人非南北耳”的声明,更可以说明其本意不是想用禅家两派名称表面的概念,而是想通过“南北”借用其内在涵义——“顿”、“渐”。至于学习方法和创作态度可否“顿悟”,董其昌所规定的“南宗”里的人是否果然都会“顿悟”,不值得一辩,这里只是推测董其昌的主观意图罢了。

即使承认李、赵是一派,也不能说他们和董、巨、二米有什么绝对的对立关系。李、赵派需要吃功力,董、巨、二米派也不见得可以毫不用功,如董其昌所说那样容易模仿、容易立刻撤地理解——“一超直人”。在董的绘画作品中常见“倣吾家北苑”、“做米家云山”等一类的提识,可见他主观上曾希望追求董、巨、二米诸家作品的气氛却是事实。

3、董其昌为什么提出“南北宋”论?

从董其昌的文章看,他标榜“文人画”而提出王维,他谈到王维的《江山雪霁图》时说:

赵吴兴小腹,颇用金粉……余一见定为学王维……今年秋,闻王维有《江山雪霁》一卷,为冯官庶所收,亟令友人走武林索观……以余有右丞画癖,勉应余请,清斋三日,展阅一过。宛然吴兴小幅笔意也。余用是自喜。且右丞云:“宿世缪词客,前身应画师。”余未尝得其迹,但以想心取之,果得与真肖合,岂前身曾入右丞之室,而亲览其槃礡之致,古结习不昧乃尔耶?

这样的自我标榜,是何等可笑!再看他一方面想学“大李将军之派”另方面又贬斥“大李将军之派”,为什么?看看其年侄的话:“李思训风骨奇峭,挥扫躁硬,为行家建幢。若……马远、夏圭,以至戴文进、吴小仙、张平山辈,日就狐禅,衣钵尘土。”原来马、夏是受了常学他们的戴文进等一些人的连累。戴、吴等在技法上是当时相对的“玩票”画家——“利家”而称“行家”。而当时学李、赵一派的仇英也是“行家”。那么缘故便在这里,许多凡被“行家”所学,很吃力而不易模仿的画派,不管他们画风是否相同,便在“不可学”、“不当学”的前提下,把他们叫做“北宗”来“并案处理”了。

“行家”、“利家”(或作“戾家”、“隶家”)即是“内行”“外行”之意,在元明人关于艺术论著中常见。董其昌虽然不能算是“玩票”的,但拿他的“亲笔画”和戴进一派来比,真不免有些“利家”之嫌疑,何况还有身份问题存在呢!那么他抬出“文人”的招牌来为“利家”解嘲,是容易理解的。当然,“行家”们作画也不一定学董其昌规定的那一批“南宗”画家,即那些所谓“南宗”的宋元画家,在技法上又哪一个不“内行”呢?因此并不能单纯拿“行”、“利”来解释或代替“南北宗”的观念。

从身份上看戴进等人是职业画家,在士大夫和工匠阶层之间,最高只能到皇帝的画院里作个待诏等职。文征明确是文人出身,相传他作翰林待诏时——还不是画院职务,尚且被些个大官僚讥诮说:“我们的衙门里不要画匠”,那么真正画匠出身的画家们,又该如何被轻视啊!因此有人曾想拿“院体”来解释“北宗”,这自然也是片面的看法,不带细辩。

董其昌等人提出“南北宗”论还有一层地域观念的因素。戴进一派的画上很少看见多的题跋或诗文,这可能是他们学宋代画格的习惯,或者可能是他们的文学修养原来不高。明刻《顾氏画谱》有沈朝焕题戴进画:“吴中以诗字装点画品,务以清丽媚人,而不臻古妙。至姗笑戴文进诸君为浙气。”这可谓“一针见血”之论。因此,龚贤在他的《画诀》上说:“大斧劈是北派,戴文进、吴小仙、蒋三松多用之,吴人谓不入赏鉴。”

再看董其昌自己的话,他说:昔人评赵大年画尾得胸中着千卷书更佳……不行万里路,不读万卷书,看不得杜诗,画道亦尔。马远、夏圭辈不及元四大家,观王叔明、倪云林姑苏怀古诗可知矣。

应该读书是一回事,拿不会作诗压马夏,又是“诗字装点”的另一证据。

总之,“南北宗”论是伪造的、动机是自私的。不但“南北宗”论不能成立,即是“文人画”一词也不能成立。“行家”问题可以算是促成董其昌创造伪说的动机的一种原因,但绝不能拿它来套“南北宗”的所谓两个系统。不否认王维或李思训在画史上有很多贡献,也不否认董其昌所规定的那一些所谓“南宗画家”在绘画史上很多贡献。不否认戴进、吴伟一派中有一定的公式化庸俗,也不否认沈周、文征明等,甚至连董其昌在内,有他们优秀的一面。但是,这与董其昌的标榜不是一回事。为了抬高自己,就想法贬低他人,特别是极力贬低南宋画派。

“南北宗”论和伴随着的传授系统,既然弄清楚是晚明董其昌等人伪造的,是根本不存在,但三百年来它的影响却是真实的。研究画史,不能承认王维、李思训的传授系统,但应承认董其昌的谬论传播事实。更要承认的是这个谬论传播以后,一些不重功力,借口“一超直人”的庸俗的功利主义的倾向。

 的确,“南北宗”论可以休矣!

三、“文人画”一词不能成立

山水画的历史行程,到唐,是风云谲幻的一代。从细转到粗,从繁琐貌转到简括,从着色转到水墨。千门万户,百派纷陈。唐以前的画笔,除了近百年间,从墓葬遗址见到了一些周秦楚汉的画迹,但都不是山水。只有敦煌石窟还能让学者得以直接认识到北朝隋唐的画风。如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所记魏晋以降的名迹:“其画山水,则群峰之势,若钿饰犀栉,或水不容泛,或人大于山。”这一叙说与敦煌壁上的魏、隋间画,面目是一致的。至如“国貌初二阎,擅美匠学,杨、展精意宫观,渐变所附。尚犹状石则务于雕透,如冰澌斧刃,绘树则刷脉镂叶,多栖梧菀柳,功倍愈拙,不胜其色。”而称说:吴道子“往往于佛寺画壁,纵以怪石崩滩,若可扪酌,又于蜀道写貌山水,由是山水之变,始于吴,成于二李”(李思训、李昭道)。

    元代,山水画的祖师是赵孟頫,他的画派的主张,如他题自己的《双松子远图》写道:“仆自幼小学书之余,时时戏弄小笔,然于山水独不能工,盖自唐以来,如王右丞(),大小李将军(李思训,李昭道),郑广文(虔)诸公奇绝之迹,不能一二见;至五代荆,关.董、范辈出,皆与近世笔意辽绝,仆所作者,虽未能与古人比,然视近世画手,则自谓少异耳。”赵孟頫所指的“近世”,正是南宋,他生当南宋末期,正当李唐画派盛极之际,这可以看出他对这一画派的不满。他竭力主张,也是身体力行的是北宋的李(成),与董(源),因而他的学生黄公望在《貌写山水决》中,开宗明义就是:“近代作画,多宗董源、李成二家。”可见其仰止师门,亦步亦趋了。因此黄公望外,吴镇、倪瓒.王蒙,号称元代的四大家,也无不以赵孟頫的艺术好尚,为自己翱翔的天宇。

  尽管可以看出赵孟頫对南宋画派的不满,但还只是说“少异”,到董其昌就开始巧立名目,创立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论点:“南北宗”论和“文人画”说,雄辩地炫惑了他的同时和清一代画坛的趋向

  董其昌的主要论点有二,(详见前述“南北宗”论的荒谬一节)实际只是一个论点:

  所谓“文人画”,就是他所发明的“南北宗”之“南宗”,反过来说,北宗不是“文人画”。这两派之首,北宗是李思训父子着色山水,南宗是王维变钩斫之法,用渲淡。他没有说李思训父子用钩斫之法,但既然王维“变”了,那么,就是李思训父子是用的钩斫之法。董其昌所说的“钩斫之法”,他没有解释,顾名思义,应该是指画山与石的轮廓线。董其昌所说的“渲淡”,他在另一条中说:“自王维始用皴法,用渲染法。”他没有解释是着色或者是运墨。按理,有皴、有渲染,也可以是着色,也可以是运墨,看来他指的不是着色,而是运墨。因为他指出了李思训父子是着色山水。

   在唐代,吴道子“始创山水之体”,“始于吴,成于二李”。历史记载,学吴道子画的大有人在,王维正是其中之一,而没有说到有入画山水出于王维。唐代从吴道子开始,逐渐的以运墨来表现山水,日渐兴起。唐代画家,或多或少都在运用墨,各种形式都有。甚至到王墨的“泼墨”。一些作家都在摸索,王维的破墨山水,在当时虽较成功,但只是其中的一员,并不是他所领导而起的。张彦远在《论画体工用榻写》中说:“夫阴阳陶蒸,万象错布,玄化无言;神工独运。草木敷荣,不待丹碌之采,云雪飘扬,不待铅粉而白;山不待空青而翠,风不待五色而绰。是故运墨而五色具,谓之得意”。唐代用墨描绘山水,正是转向这样的原理而风起云涌起来。

  董其昌并不认识唐画,他屡次谈到见过王维的画,看来都是后来的伪迹,或是后人配上名字的王维画。米芾《画史》记“世俗以蜀中画骡网图,剑门关图为王维甚众,又多以江南人所画雪图命为王维,但见笔清秀者即命之”。董其昌所见到的或者即是此类王维画,或者还不如这些的。否则,他便不至于振振有辞的认为宋徽宗的《雪江归棹图》不是宋徽宗而是王维的画笔,硬说是宋徽宗弄的鬼。他不能认识到唐代还不是这样的形体,唐与宋之间的时代风格的分野所在。所谓皴法,是写石面的质纹,王维时期的破墨山水,应该还只是以运墨来代替着色,只是墨与色的变换。南唐卫贤的《高士图》上段的山,它的形体,还完全貌似开元稍前的唐人着色画,只不是着色,是破墨而已。董其昌亲见宋徽宗题签的王维《雪溪图》,而董其昌自己也有题语,它的形体又何曾有一笔皴呢?董其昌并没有提出《雪溪图》不是王维的。

  董其昌在他所谓的“文人画”与“南北宗”的高论中,列举了流派的分宗,先后的渊源。他引述赞王维画的诗句,是苏东坡《凤翔八观》诗之一“王维吴道子画”。诗中写道“……摩诘本诗老,佩芷袭芳荪,今观此壁画,亦若其诗清且敦,祗园弟子尽鹤骨,心如死灰不复温。门前两丛竹,雪节贯霜根,交柯乱叶动无数,一一皆可寻其源,吴生虽妙绝,犹以画工论。摩诘得之于象外,有如仙翮谢笼樊,吾观二子皆神俊,又于维也敛衽无间言。”按《名胜志》:“王右丞画竹两丛,交柯乱叶,飞动若舞,在开元寺东塔。”东坡此诗的开首:“开元有东塔,摩诘留手痕。”正与《名胜志》合。东坡赞叹的王维画,只是两丛竹,他没有提到是着色还是墨笔的。“交柯乱叶动无数,一一皆可其源”。看来是写意的墨笔,在唐开元以前的壁画,已经有纯墨貌笔的丛竹,因此引起了东坡的特殊欣赏。“摩诘得之于象外”,而对吴道子“犹以画工论”。苏东坡最佩服的是文同墨竹。他也写墨竹,自称“于文拈一瓣香”。米芾记东坡“作墨竹,从地一直起至顶,余问何不逐节分”曰:“竹生时何尝逐节分?“这大概就是“得之象外”,是士人之画境。苏东坡还推重王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王维曾自咏:“宿世谬词客,前生应画师。”王维是词客,苏东坡也是词客,都是上大夫、文人,所渭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既引为同调,不惜扬王而抑吴,“犹以画工论”。尽管他曾先前赞扬了“道子实雄放,浩如海波翻貌痔,当其下手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

  诗情画意,原是联袂接壤,这不仅在于绘画本身的艺术境界,艺术关系也是如此,即在宋以后,盛兴在画上题诗,便觉得有题诗的画格外吸引人。如倪云林海在自己画上题诗,觉得他的诗也有异常的情味。而单单从他的诗集里读时.感到情味要薄一些。

  董其昌也是士大夫、文人,对苏东坡的赞王维,同声相应,便作了他确定“文人画”、“南北宗”之论的护身符。然而在北宋,也不尽是苏东坡的观点。郭熙的《林泉高致》中说:“今齐鲁之士,惟慕营丘(李成),关陕之士,惟慕范宽。”郭若虚《图画见闻志》中“论三家山水”:“画山水惟营丘李成,长安关同、华原范宽,智妙入神,才高出类,前占虽有传世可见者,如王维、李思训、荆浩之伦,岂能方驾山水画的发展又前进了一步”。艺术的转变,也转变了讴歌者的对象。然而到南唐,王维被推崇起来,江南山水画的祖师董源,历史称说他“水墨类王维,着色如李思训”。看来董其昌推崇为王维“嫡子”的董源也并没有把李思训作为非所当学的对象。

  董其昌为了显示他立论的准确,在“文人画”与“南北宗”的“南宗”这一方,条贯分明地从王维而后一系列流派的归宗。他说王维而后,“其传为张苑,荆、关、董、巨、郭忠恕,米家父子,以至元之四大家。董源、巨然、李成、范宽为嫡子,李龙眠、王晋卿、米南宫及虎儿,皆从董、巨得来”。

分别流派的渊源是研究绘画史所必要,作为不在“文入画”与“南北宗”的前题之下,董其昌还是不错的。可惜他对历代流派的渊源,并没有认清,因而形成了造谣惑众。

董其昌反对“北派”,是因为学这一派的“渐修”太苦,寿命又不长。的确,董其昌活到八十二岁,才令人恍然他因为学了董,巨、米。由此看来,他之所以要创立“文人画”,“南北宗”之论,是为了少受苦,更或许是为了可以长命。

  所谓士大夫画、士人画、士气,都是讲的艺术,将大夫画作为艺术性高的代表,将艺术性低的称之谓工匠画。张彦远并不赞成魏晋以降的“衣冠贵胄,逸士高人”的工细之作,所谓“功倍愈拙”。苏东坡的主张要“得之象外”,“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也仍然是以艺术的高低分士人画与画工画的。唐末画派,是从他前代的士大夫画、士人画所演变,成为一体,北宋而后,演为新貌。正如唐人之从“冰澌斧刃,刷脉镂叶”、“工倍愈拙”的前代画派中演变过来的。历史的事实是如此。董其昌所提出的“文人画”,其来历正是苏东坡的“士人画”所从出。把南宋画派列为非“文入画”,而加以排斥,那么,南宋画派是“画工”,是“工匠画”吗?

  董其昌为抬高自己,极力贬低南宋画派,以至凡是宗尚南宋画派的,无不痛恶。董其昌对“北宗”只说到非所当学,太苦,还算是留有余地的。至戴进,他就不留余地了。他骂道:“元四大家,浙人居其三,王叔明湖州人,黄子久衢州人,吴仲圭钱塘人,惟倪云镇无锡人耳。江山灵秀之气盛衰故有时,国朝名仕,仅戴进为武林人,已有浙派之目,不知赵吴兴(孟俯)亦浙人,若浙派日就澌灭,不当以甜邪俗软者系之彼中也。”戴进画出于南宋,但也不全是,竟成了“甜邪俗软者”,不是有些指桑骂槐吗?董其昌的威力,一直影响到后来,如吴小仙与戴进走的同一道路,在清初,已不能入士大夫、文人的赏鉴之列,这也正由于董其昌的“始作俑”。因此,与董其昌同时的陈继儒、赵左、沈士充辈以至清代的四王,四高僧、金陵八家等等,都是反对南宋的。他们的画派,无不是服膺“文人画”、“南北宗”之论的成果。

绘画自唐吴道子、李思训父子始创山水之体,其后开始发展,画图百派,水墨勃兴。但也并没有废弃着色。而董其昌却无视这些历史的事实。绘画与文学一样,其源都来自民间,其后士大夫画派新兴,到唐代,所有画工也都追随到士大夫画派的队伍中来,传统的民间绘画形式消沉了,只有土大夫画派了。自此历代沿革,不外乎此,渊源有自,而风貌万变,不论是“文人”、“南北宗”,绘画有高下,这原是很自然的,而论画有褒贬,这也是很自然的。然而流派的分宗,却不是依一己的好恶,而可以凭空附会,任意强加的。

启功先生说:“平心而论,董其昌在书画一道中,自有他的特识。以功力言,书深,画浅。所以他平生的作品中,书之非亲笔的,别人伪造为多,董氏的责任较轻;画之非亲笔的,代笔为多,董氏的责任较重。” 其实,他在绘画史上造假的责任更重。

   王维对自己的诗与画,自言是“不能舍余习,偶被时人知”。如果王维复生,看来也不会以董其昌的放言为然的

还原了历史的真相,那么,“南北宗”论及其孪生的“文人画”一词,都可以休矣!

 2013425日星期四    于树锦行空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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