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谈春燕

怡红院的二等丫鬟春燕,仅位于怡红院四大名丫鬟袭人、晴雯、麝月、秋纹之后, 四个中等丫鬟之一：芳官,碧痕,春燕(小燕),四儿(蕙香)。

以鸟为名的,怡红院就只一个,她与莺儿(也以鸟为名)一起采花编花蓝子出现过。在“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一回中,她是主角,是她出的主意,邀请了黛玉, 宝钗,宝琴等人,这是第二次残花会。她热情,活跃,令人快乐,鼓舞。当然湘云,白天就喝醉了酒,一个人醉眠芍药裀后,在怡红院休息,不需要请。

周汝昌老先生感到，为什么在怡红院安排了这么个以鸟为名的,又叫春燕的二等丫鬟?湘云的牙牌令:“御园却被鸟啣出”这一怪语不知是何寓意?“樱桃九熟”,樱桃熟在初夏,初夏季节除了麻雀之外,也只有燕子是主角。雪芹处处伏线的技巧,无法防范,是否落于“御园”的湘云,该是用春燕的妙计,才使湘云逃脱。雪芹写书是没有闲文杂字的,这里暂作铺垫。

后廿八回中,春燕定有大用场。“无可奈何花落去”,沁芳流尽,“似曾相识燕归来”,她衔了“樱桃”回来了。周汝昌老先生推测,芹书真本“后半部”,就有湘云因代宝玉救父而进“御园”入狱的故事,湘云入狱后又由谁来搭救?春燕?

对春燕，我还有另一种想法：——

春天的燕子，会带来春天的气息。可能是在街头行乞的湘云主仆侥幸中遇见了春燕, 为了不牵连春燕一家，回绝了跟春燕回家的请求。高兴的春燕回家后将此消息设法告诉了贾芸、冯紫英等人，于是才有宝玉与湘云双双披着白发在京城街头邂逅惊讶相认的情节。正如敦敏诗中所说:

燕市哭歌悲遇合,       秦淮风月忆繁华。

新仇旧恨知多少,       一醉酕醄白眼斜。

“燕市哭歌悲遇合”，曹雪芹为何要在街头哭歌，那么悲愤和抒发积压在心中的痛苦？与谁遇合？——这是亡家亡族、遭难流离失散后的相遇，才几年，想想过去青春豪华，看看现在时刻逃难，处处防抓，像通缉犯似的精神折磨得满头白发，别人没有经历过而又难以启齿的刺心痛苦，有谁理解？“包衣”这玩意儿，卖命地为主子打下江山后，最后就如此地落到这种下场，沉重的心情，激荡的情怀在这相遇的一刹那如炸弹似的爆发出来了。

燕子，这种侯鸟，为了躲过严寒的冬天，迁移走了；第二年温暖的春天它再回到老巢。南方的燕子，就是这样。好多人家厅堂中的燕巢从来没有被废弃过。就是被主人破坏了，它仍然在附近建巢。它感到人类的厅堂，能遮风避雨，好繁衍后代，有依赖感。

在《红楼梦》中，作者塑造了这么个小人物，我想有一定寓意。作者在书写时，随时布线埋设情节、刻刻立典隐意提示读者，真是防不胜防。根本不像高鹗的续书中那样，“贾家复兴，兰桂齐芳”，为统治阶级涂脂抹粉。我认为曹雪芹绝不会下贱到如此程度，否则就不会出现敦敏诗中所说的“新仇旧恨知多少,       一醉酕醄白眼斜”。他绝不会忘掉新仇与旧恨！

“旧恨”是雪芹之父曹頫，因与大太子雍礽有牵，雍正六年（1728戊申）初元宵节前夕曹家在南京第一次被抄①，这一次是倾家荡产，分文未取，穿着随身的衣服进狱。主子坐牢治罪，丫鬟、仆佣被当成牲口一样卖掉。“新仇”却是乾隆五年（1740 庚申年）第二次在北京中秋节前后，因有人刺杀乾隆被牵而彻底再次抄没,曹家从此一败涂地。主子被仇家再治罪和追捕，书中的妙玉恐怕也未能逃脱，她因“色”、“才”和“财”定会被那些色迷的“枯骨”垂涎而被追捕。最后也会落到“可怜金玉质, 终陷淖泥中”②的结果。

据红学家们的研究，早在曹家南京第一次被抄前（约）两年，苏州织造府李煦家（书中所提的湘云家）因经济亏空（可能也与大太子雍礽有牵）被抄没，李煦被雍正下放边陲，不久在边陲被冻死。这也是书中史湘云家的仇恨。历来皇家的斗争，都牵涉到臣民。李煦被害，雪芹的表妹理所当然地被追捕。

春燕的出现按情节分析，更多地给宝玉和湘云所带来的春天的信息，我认为：除了表兄妹难后的意外相遇外，那就是结束他们的流浪生活。作者重点把矛头指向揭发统治阶级内部的争斗、朝廷的腐败与灭亡，加强整部书的悲剧性气氛！遗憾的是未见到作者后三十回的真本实传！为什么后三十回会失传，是否有此原因？——真实情节暴露太多，为躲过乾隆的文字狱，结果导致了它的消失③。

①，第一回诗云:“好防元宵佳节后,便是烟消火灭时”,甲戌本对此有一侧批:“(元宵节)前、后一样,不直云‘前’而云‘后’,是讳知者。”此批准确地给出了曹家第一次被抄的确切时间是:雍正六年( 戊申1728 )元宵节前夕。

②，妙玉的判词: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 终陷淖泥中。

③，第七十一回写到“江南甄(应嘉)家”,庚辰本双行夹批:“好!一提甄事。盖真事欲显,假事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