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C前外交事务记者、前常驻莫斯科记者肯德尔离任前回顾俄国近几十年的变化。
要想理解俄国和西方现在的紧张状态，回顾历史很有帮助。
（英国）伯克郡的“国防学院”内有一个巨大的仓库，高高的架子摆满了异乎寻常的军事书籍、卷宗，其中许多是俄文或者前苏联阵营国家语种，过去五十来年精心搜集起来，以便更好地了解敌人。
现在这个仓库更名为“俄国军事研究档案馆”，是窥视苏联崛起和衰落、冷战、甚至俄国和西方现在紧张关系的无价之宝。
前苏联和华沙条约组织解体、数字文档诞生以来，继续保存这样的档案馆变得愈加困难。有人甚至得出结论，现在是勒紧裤带过日子的时代，保存“纸”的图书馆或者档案馆成了我们支付不起的奢侈品。
幸运的是，这家军事档案馆的藏品并没有被送去填充垃圾场。
过去几年，俄国又成了安全重点的观点再度流行起来。试图搞清楚莫斯科想干什么、将来会出什么事，关注近现代史也许非常重要。
Image caption1991年8月9日，强硬派试图发动政变，坦克进驻莫斯科
档案馆里的一些藏品让我想起了自己职业生涯中最为难忘的时光之一：1991年8月在莫斯科的那三天，俄国军方、克格勃和共产党高层试图发动政变。目的是要阻止、颠覆戈尔巴乔夫的重组改革。他们认为，改革将导致伟大祖国的毁灭。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个时刻。感觉好像历史被推到了刀尖，世界前途未卜。
我记得走出BBC在莫斯科的办公室，看到内环路上停满了坦克，年轻士兵探出头来，试图搞清楚这是身在何处。
坦克咄咄逼人，士兵并不可怕。我们的清洁工玛莎裹着头巾、带着围裙走出来，指着士兵的鼻子说，“你以为自己在这里干什么？你妈都会为你害羞！回到你该呆的兵营去吧。”
政变企图最后被粉碎了，因为新总统叶利钦判定政变非法，敦促军队不要听命，并呼吁莫斯科人和自己站在一起、要求政变领导人让步。
莫斯科的反应非常了不起，震撼人心。仅仅就在几年前，苏联人还不敢公开发声，现在却走上街头抗拒克里姆林宫。
Image caption莫斯科走上街头修建路障保护议会
推着宝宝的新妈妈，提着公文包的公务员，带着吉他和小提琴的音乐家……他们涌往俄国议会外示威，人多力量大，他们不会被强制低头，不允许时钟倒转。
档案馆中收藏有那个时代的传单，有些被人踩踏过，还沾着泥印。传单是叶利钦支持者迅速赶制的，在莫斯科街头散发，抗衡政变领导人在国营电视台、广播电台的宣传。
我还记得地铁站贴满了传单，措辞非常强悍、紧迫。其中一张写到，“俄国上空乌云密布，独裁和恐怖的乌云……士兵！我相信，在这个悲惨的时刻，你们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另外一张是叶利钦的呼吁，“我向你们所有的人表现出的大无畏表示衷心感谢。”
最近我经常想起1991年那些事，反复思忖。比如，如果现在经济状况进一步恶化、人们更加绝望，有没有可能许多俄国人还会上街抗议。或许他们会低头、咬牙争取自我保护？现在他们对自己国家的感觉是不是完全不一样了，更加支持、更加不愿意冒动荡之险？
这一点，俄国反对派领袖以及普京和他的亲信肯定也在不停地思索。
Image caption乌克兰危机和西方的反应在俄国掀起爱国热潮
也许有必要注意，1991年的政治空气和现在差别很大。当时俄国人觉得有权示威，得到了上层的支持。其一，有叶利钦鼓励，其二，之前六年，总书记戈尔巴乔夫本人也一直在说，发声是人民的权利。
按理说，这种上层授权也是2011年示威潮的一个因素。当时，中产阶层的莫斯科人再次涌上街头，抗议选举舞弊。也许，这也是在享用普京回归、梅德韦杰夫任总统期间更加宽松的环境。
现在氛围不一样了。发声的公共空间缩小了，草根运动不再受鼓励，反而常被看作威胁。新法律、反对派领袖被谋杀等都在警戒批评者，最好缄默，要不就打包出国。
俄国2014年接管克里米亚之后引发的新一波爱国浪潮加强了上层强有力的宣传：俄国外部面临威胁（北约和圣战分子）、国内遇到困难。那么，现在超过以往任何时候，俄国需要强有力的领导人保持团结，找出“第五纵队”那些敌人，保证俄罗斯安全。如果说可以从历史中汲取经验和教训，应该看看将近100年前的事，当时，布尔什维克革命让俄罗斯四分五裂。普京的支持者说了，俄国最不需要的就是革命和流血。
但是，回顾我自己过去30、40年的俄国经历，我总在想，你刚觉得巨人已经沉睡的时候，他会醒过来吓你一跳。
我无法忘记1991年莫斯科男女老少涌入市中心，阻挡共产主义的回归。任何人、包括那些示威者都没有预想到这样的街头暴动。因此谁又能断言，俄国今后的命运何在呢？
历史有很多相似之处，从中人们会得出不同的经验教训。
也许，更有可能出现的是新转折，让所有人措手不及的新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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