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日落时分，隔着河看见一片树林，风景美得令人有作画的冲动，于是在心中构想，发现同一席风景竟然分裂成两幅截然的画面：
以西画画之，夕阳点染波洵，掠过枝头，流光熠熠，彤云欲燃，泼天席地，画面橙红金黄，整体有“明丽、充实”之感
以国画画之，芙蓉翠叶落尽，日暮沧波，疏林萧萧，野径无人，寒鸦惊起，只以黑白设色，通幅以“淡泊、空灵”要言
我们常常羡慕西方艺术中所呈现的那种史诗般的壮阔、绚丽、磅礴的美，觉得中国艺术素洁平淡，难以震撼人心。但奇怪的是，我们回溯中国的文化和艺术，不难发现中国主流的审美趣味就是“清淡为美”。美人是“芳泽不加，铅华不御”的；美文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食是“无味之味，方为至味”的；美好的交情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美德之人是“甘天下之淡味，安天下之卑位”的......
逼真写实的欧洲油画艺术，鲜艳堂皇的波斯艺术，飞舞灵动的印度宗教艺术，无不带着电光火石的色彩之美，中国不是没有这种艺术，宗教壁画（敦煌飞天）、唐三彩、彩墨画、明清瓷器......只是它们在中国的艺术环境中偏安一隅。世上几乎没有那个民族像中国一样，在艺术上如此偏爱黑白二色，以至于水墨画成为了中国画的代名词。
人们理所当然地觉得只有黑白二色，未免太过单调，其实不然。艺术背后都有其哲学依据，水墨画无疑植根于中国道家哲学。黑白即是太极，即是阴阳，即是有无，即是虚实，老子说：“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知其本性洁白，却守其混沌昏黑，不自炫耀，人皆法之，这就是黑白背后的哲学思维，也正是国画美之所在。直到科学发展到足够的程度，我们才认识到，其实黑是对比最激烈的色彩，比如红和绿、黄和紫、橙和蓝两两混合的颜色，而白光则是由各种色光，赤橙黄绿青蓝紫，混合而成。那么最简单淡泊的黑白二色，其实蕴含着最激烈冲突然后又复归和谐的一切色相，这个道理早在千年前中国的哲学和艺术就已经在践行。
中国艺术家从不觉得墨就是“黑”色的，而郑重地认为“墨分五色”：焦、浓、重、淡、清，再加之白色，合为“六彩”，于是黑白二色在画家神来之笔的起承转合之间得以与造化争神奇。黑白二色可以是任何颜色，所以可以师法宇宙万物的生气，造就一个鸢飞鱼跃、活泼玲珑的意象世界。八大山人画的游鱼，运墨寥寥，并无一笔水纹，却可以让人作满纸江湖、烟波浩渺之想。中国水墨画不像西方油画致力于真实传写眼前之景，它有更高的旨趣，更大的野心，它将人的眼光引向无限，引向永恒，引向夐不见人的终极，使人超脱庸常，在思接千古、视通万里的遨游中感受真正的自我。
于是，我们明白“淡泊”并非寡淡，并非贫乏，而是“寄至味于淡泊”。在“淡泊”中，具备了宇宙人生的真味，五味俱全，高度冲突而高度调和，恬淡虚无又清晰呈现，通往“众妙之门”。
所以，如果再有人告诉你普洱茶的“无味之味”是“寄至味于淡泊”，你还真别不信。
【以上配图皆为画家陈文的画作，欲知更多，可搜索关注公众号“艺术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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