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问我，中国民族在世界上最值得夸大，最值得表扬的是什么，我敢毫不迟疑地告诉你，那只有我们中国的历史，它在世界上任何民族所有的历史中，不仅是年代最长，而且包括的范围也最广，记载的方法也最详密，最平实，最客观，最有条理。
正因为如此，要研究中国史，也最困难。第一是看不尽这许多书，第二是精神照顾不到那么多的方面，第三是我们的聪明，急切中看不出那长时期多方面的各项记载中之大纲大领之所在。
从前人已说，一部《十七史》从何说起，后来人又得改口说，一部《二十四史》从何说起了，但我们终不能不说，终不该专在那浩如烟海的《二十四史》里，故意挑一些可咒骂可轻薄的、黑暗的、荒唐的零碎故事来供你随口胡说。
试问中国民族的传统文化，若没有它伟大的成就，如何能单独在世界上占有了这么久这么大的历史时代和历史范围呢？这岂不是一个最好的真凭实据，告诉你中国史必有它的意义，必有它的价值吗？若说我们今天种种不如人，那是我们今天的事，不能说因为我们已往历史不如人，所以落得今天种种不如人，把一切罪恶，全推在祖宗死人身上，反而说我们今天才长进了才像样。好像是幸而有了我们，才使中国开始有一线希望，那真是没良心无羞耻。
我们该把中国已往历史真相来告诉这一代的中国人，这决不是顽固，决不是守旧。也决不会妨碍到我们的前进。历史终还是历史，知识终还是知识，真理终还是真理，凭据终还是凭据。
把中国历史所应有的知识，把从中国历史知识里所能发现的真理有凭有据地来告诉这一代的中国人，好让他们不再咒骂传统，轻薄历史。好让他们知道中国民族之伟大处，回头来觉得我们自己之不行，不振作，不长进，痛切自认我们自己之不肖，这对我们这一代之努力向前，艰苦挣扎，至少也是应该的。
本文选摘自钱穆《中国文化丛谈》九州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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