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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帅:重读张承志《北方的河》

撰文/黄帅

张承志于1985年创作的《北方的河》无疑是最经典的知青小说之一,小说中对风景的书写有着由自然感发向民族国家认同心理的过渡特点。在对于这一经典文本,评论家们从来没有吝啬过笔墨。

蒙曾称其为“大地和青春的礼赞”,甚至激动地称赞道:“他如何找到了这样一个好的、我要说是非凡的题目,您羡慕的眼珠子都快燃烧起来了!” 一向在文坛以沉稳老辣著称的王蒙居然也有如此激动之时,可见小说对其震撼之强。

但与一般评论不同,也有知青背景的王蒙首先用“非凡的题目”来称赞作品,我们似乎可以一窥其中作家之间的共同体验。也就是说,《北方的河》在文坛上更有某种通约式的象征意味,其中的隐微内涵值得玩味。

关于成长的民族寓言

    “我相信,会有一个公正而深刻的认识来为我们总结的:那时,我们这一代独有的奋斗、思索、烙印和选择才会显露其意义。但那时我们也将为自己曾有的幼稚、错误和局限而后悔,更会感慨自己无法重新生活。这是一种深刻的悲观的基础。”

《北方的河》以这段强烈的情感呼告为开篇,放佛拉开一场历史正剧的大幕。张承志在此处的姿态无疑是极其明显的——主动充当知青一代人的代言人——这使文本具有一种强烈的历史关照感,也具有了时代的典型意义。


作者在这段序言之后,又坚定的写道:“但是,对于一个幅员辽阔又历史悠久的国度来说,前途最终是光明的。因为在这个母体里会有一种血统,一种水土,一种创造的力量使活泼健壮的新生婴儿降生于世,病态软弱的呻吟将在他们的欢声叫喊中被淹没。从这种观点看,一切又应当是乐观的。”

在呼告时代情绪后,张承志从更加广阔的民族国家的视野出发,弘扬一种乐观姿态,以至于贯穿整个文本的都是这样一种奔放热烈的理想气质。这段经典的序言,叙述语气颇似杰姆逊笔下的“民族寓言”。  

从这个角度看,《北方的河》首先提供给我们一个信息——民族国家的地理疆域在知青一代的叙述中成为一种历史文化的想象,这种想象通过对祖国江河风景的认同唤醒了新生命,青年人(中国人)终于从旧制度的桎梏中挣脱,新时期的现代性由此展开。

“他一直望着那条在下面闪闪发光的河。”小说开篇的语言干净利落。《北方的河》的第一节主要展现了主人公“他”在黄土高原的川岭沟壑间对未来的思索,大量而精致的风景书写使人眼花缭乱,奔腾的黄河、轰鸣的激流、苍茫的大地、红脸膛的陕北小伙儿等意象令人难忘。

值得注意的是,这段具有强烈的自叙传的叙述并不是用第一人称来进行的,而是用“他”来叙事,这在文学创作中非常罕见。无论是以“我”为主人公的《沉沦》,还是以觉慧、觉新为主人公的《家》,之前的自叙体小说极少出现以“他”为主体的第三人称叙述。


而在我看来,《北方的河》中自叙抒情精神与第三人称限制叙事间的吊诡关系恰恰是这部作品的巧妙之处。这样的设置使叙事主人公得以在无意识中的活动显得合乎情理,使“他”(知青一代的象征)更具备获得主体性的能动性。也就是说,“他”畅游中国五条大河的历程,无论是实地的地理考察,还是梦中的游历,都是源于最初对河流风景的先验想象。或者来自“他”通过考研时学习的知识,或者来自“他”的生活阅历,最终通过发现这些“风景”实现了对整个时代感的认同。

在《北方的河》的叙述中,黄河、无定河、湟水、永定河、追忆中的额尔齐斯河与梦中的黑龙江,作为文本中具体描写的五条河流,勾连起“他”知青生活的全貌。颇有意味的是,在地理上看,这五条“北方的河”从祖国西北边陲(额尔齐斯河)到东北界河(黑龙江),恰好包揽了中国地理的版图。在我看来,主人公能够游历诸条河流并获得一种整体的认知,是因为在过去的知青生活中,“他”已经获得了一种对祖国地理意象的先验认同,这种认同是通过对江河风景的发现而得到的。

通过对风景的认同,“他”作为一个生命个体,与中国的历史与地理发生了关系。主人公通过考研挖掘祖国灿烂历史的深刻性,同时,在他游历四方的过程中又对祖国地理与方言进行考察。


贯穿整个文本的在于,历史的叙述提供了时间上的认同,地理的叙述提供了空间上的认同,“他”就在时空交错中构建起属于知青一代人的心理结构——青年个体与民族国家的密切关系由此形成。但必须指出的是,与之前由意识形态国家机器赋予个体对宏大物象的认同不一样,“知青”——无论作为一代人还是一个文学概念——是发自内心地认同民族国家,这也就不难理解张承志在《北方的河》开篇那段激情昂扬的呼告,这种自信而含有对未来期寄的气势容易令人联想到胡风在《时间开始了》中对时代强烈的的认同感。

也即,《北方的河》可以看成知青一代明确的代际分化意识——“一个旧世界已经结束,新时代需要由青年一代去开创!”“他想把红卫兵的旗子插到阿勒泰的冰峰上去”,“他挖空心思要打败老头”,“他想我一定要去闯考场”,这样的叙述语言在小说中并不少见。

柄谷行人在《日本现代文学起源》中借助康德对“美”与“崇高”的区别,认为日本现代文学脱离了古典汉文意境美的限制,在西方文学方式被引入后,“风景”成为一个客体,而面对波澜壮阔的北海道风光,“人”的主体性建立起来,在这个立场上“风景”才得以被发现与认同。  


与此相仿的是,在《北方的河》中这部被誉为具有强烈文学美感的作品中,张承志彻底放弃了古典文学中“小桥流水”、“悠悠扁舟”等意象,而是采用西方特有的意象——健硕的肌肉、奔腾的江河、坚固的铁船、燃烧的晚霞——与其说是美感打动了读者,不如说是英雄主义与理想主义的气质震撼了读者。“震撼”作为一种现代性的美学概念,在这里并非是本雅明笔下的高楼大厦,而是与中国传统文化同在的江河风光。也即,《北方的河》中的河流被赋予了传统与现代两种属性,从“风景之发现”到“风景之认同”的转变是在主人公“他”的叙述中进行的,张承志对此角色设置之精妙令人叫绝。

关于民族国家的认同

 然而,文本叙述的巧妙之处不只体现在对主人公“他”的角色设置上,还在于对河流意象的描写上。小说的高潮处这样描写黑龙江寒冰融化的壮美场面——“一声低沉而喑哑的、撼人心弦的巨响慢慢地轰鸣起来。整个雪原、整个北方大地都呻吟着震颤着。迷蒙的冰河开冻了......他目瞪口呆地站着,手里紧握着那沓诗稿。这河苏醒啦,黑龙江正在舒展筋骨。他摸摸望着眼前这又可怖又迷人的大河,黑龙江解冻了,黑龙江就要开始飞腾啦。” 


这段文字实际上是主人公的睡梦中想象的风景,却异常真实,并且带有强烈的抒情色彩。“啦”“着”等语气词让小说叙述语言变得灵巧飞动,但仍不失整体意境之大气。在这里,“他”面前的黑龙江已经不再是孤立的自然事物,而是一种对象化的自我。后面张承志又写道“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和这桦皮舟一块儿化成了一个大浪。我要成熟了,他听见自己用波涛的语言说着,我就要成人了”,“他”终于从“北方的河”的怀抱里脱离出来,成为一个独立的生命体——“你让额尔齐斯为我开道,你让黄河托浮着我,你让黑龙江把我送向那辽阔的入海口,送向我人生的新的旅程。我感谢你,北方的河。”

主人公终于从当年那个望着江河读书的孩子成长为未来的新人,一个具有强力与自信的新生命即将登上历史的舞台。小说的结尾更加耐人回味——“窗口渐渐变得亮了起来,东方出现了晨曦。”颇为意味的是,海明威在《老人与海》中以“一头狮子出现在老人的梦中”的意象结尾,张承志的创作是否受其启发,我们并不得而知。


但可以确定的是,获得民族文化认同的“他”最终成熟了,知青一代终于从历史沉重的阴霾中走出,以“青春无悔”的姿态向现代化的伟大进程而致敬。这一概念的创立者巴赫金曾一针见血地指出:“成长叙事为民族国家的建立提供合法性喻证。”  在《北方的河》中有个有趣的细节,面对浩瀚的江河,“他”喊出了心目中的五位英雄,“保尔·柯察金、马丁·路德·金、牛虻、切·格瓦拉——他不禁脸红了”,显然,文中没有点名的便是“他”自己。

热衷对“硬汉形象”的塑造,是张承志的一贯风格。而一个成长中的“硬汉”,是由历史出发、于实践中体悟而逐渐生成的,与其说这里透露出的是对英雄人物的赞叹,不如说是一种对新时期即将到来的信心,而知青一代将在这个巨变中扮演的正是格瓦拉式的“救世英雄”形象。《北方的河》提供了一种知青群体对现代性的探索精神,文本在很大程度上有着寓言式的特质,非常值得细细品读。


作者:黄帅,又名黄西蒙,90后评论作者。理想主义的小尾巴,正在游向生活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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