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

 ——献给22年来和我相濡以沫的妻子

一

我蹒跚学步的时候，

你出生在不远的

江边小屋；

然后不久，

你学会了划竹排，

开始寻找。

我住在大山里，

骑水牛  当孩子王，

不知所往；

我们都小心翼翼的

尝试着，

认识这个世界。

我认识了许多人，

却不认识你；

你也一样，

认识了许多人，

却不认识我。

我们各自走各自的路，

没有刻意选择方向；

但我相信，

有一双上帝的眼睛，

在把我们 

默默地注视。

我每到一个地方，

都希望认识那里的人，

认识那里的山岗、河流、树林、草花，

觉得一切都十分美好。

只是形单影只，

时有莫名的惆怅。

我希望和你邂逅，

却不知道你是谁；

就一扇一扇地敲门，

又一次一次的走开。

后来你说，

就是这个时候，

我身着白衣白裤，

戴一付金丝眼镜，

没有敲门，

就走进了你的梦。

可是你哭了，因为 

我不是你的白马王子。

我并不介意，

仍旧大摇大摆，

继续我的旅行。

二

在一个无名小站，

我上车了，

只你一个人  在车厢里，

还偷偷地哭泣。

我鼓足勇气上前

牵你的手，

你没有拒绝，

也没有喜悦。

只是用另一只手擦去眼泪，

接受了我的吻。

这回可不是梦，

从此开始了 

属于我们的旅程。

我们手挽着手，

相伴而行，

又认识了许多朋友和亲人。

待人接物，

迎来送往，

里里外外

你像一只飞出飞进的燕子，

忙碌着  在春天里。

可是还没有准备好鲜花和糖，

一九九三年三月四日清晨，

儿子就和朝阳一起走来。

我们手忙脚乱，

举行了一生中最重大的迎接。

很快你康复了虚弱的身体，

就把儿子抱着、背着，

……

又牵着，

在人群里走，

和所有人都热情地招呼，

满脸洋溢着

从未有过的幸福和骄傲。

仿佛儿子的降生，

就是你的重生。

曾经多少个早晨和黄昏，

儿子像一个跟屁虫，

形影不离  跟在你身后，

你偶尔回头，

揪住他的小手，

拍打着他的小屁股，

骂骂咧咧  装出很烦的样子。

其实你心里，

却十分惬意。

儿子有你哺育，

慢慢长大长高，

不知不觉间，

你需要仰头，

才能看到他还十分稚气的脸。

但是这一天，

于你来得还是太突然——

儿子站在你的面前，

两手搭在你的双肩，

郑重其事地说：

亲爱的妈妈，

外面有好多朋友等我，

我们已经相约，

要去闯荡江湖。

你泪光闪闪，

照着他下巴上才冒芽的胡子，

一双已经有些打皱的手，

紧紧攥住那被你洗白的衣角。

我说  让他去吧，

孩子自有孩子的人生，

你极不情愿地

轻轻点了点头。

儿子一甩头发，

走了  很潇洒，

走远以后，

就给你写信、打电话。

你从此又多了许多幸福，

多了许多牵挂。

三

在这个熟悉的小山城，

又剩下我和你，

早晚去公园散步，

然后回屋

互相数着头上的白发。

偶尔参加同学会，

开点小玩笑，你说

想抓住青春的尾巴。

在时光的流里，

我们并肩站着，

又迎接和送别了许多亲人和朋友。

最刻骨铭心的是：

1991年  1997年

2008年  2011年

我们一起送别

你的双亲和我的双亲，

每一次

你都双手紧挽我的右臂，

凝望远处高高的山岗上

亲人的微笑、致意。

两行泪， 

顺着脸颊长长的淌下，

滴进泥里。

我说别哭，

留不住他们，

不是我们无能，

就是现在还剩的几位老人，

也已经背影飘摇。

这些年，

你平静多了，

不论别离还是相聚。

你不时会打开抽屉，

盘点积蓄。

然后凑在我的耳边，

神秘地说：我们已经足够，

不用再跋涉人生，

剩下的日子，

应该有一点看风景的心情。

可是去哪里呢？

你说拉萨或者大理，

我说都去吧，

趁现在  我们还年轻。

就这样我们去了，

拍了许多照片，

回来以后  你一夜未眠，

挑了最美丽的一张，

放在电脑的桌面。

这些年，

我们在家久了

就出门旅行，

每一次你都说，

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不问我也明白，

是怕遇见熟人，

觉得打招呼很累；

可是你倒满脸困惑问我：

老公，你说，

为什么  我们年纪渐渐大了，

朋友就渐渐淡了？

亲人也渐渐远了？

你却让我

越来越难分难舍？

我说这是一种告别的仪式，

是亲人朋友在告别我们，

也是我们和朋友亲人告别。

而且要有所准备，

最后作别的

还有我们自己。

你说你不要作别，

要和我一起

到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去；

白天种菜、养鸡，

让阳光和风重新雕刻日子，

过简单的生活；

夜晚看星星走路，

在老槐树下，

听董永和七仙女  古老的情歌。

          二零一三年十二月十五日定稿